出洛陽城南宣陽門,前行四里即可到洛水,洛水上建有一座浮橋,因長年通行,名字叫做永橋。繼續前行數里至伊水附近,是魏朝冬至日祭天的圜丘,圜丘與洛水之間,是魏朝安置來投遠人的地方,御道東邊建有四夷館,一名金陵,二名燕然,三名扶桑,四名崦嵫;御道西的廣大地方闢為四里,一曰歸正,二曰歸德,三曰慕化,四曰慕義。有南人來投,先安置在金陵館,三年以後在歸正裡賜給住宅,景明初年來投的齊建安王蕭寶寅,梁臨川王宏長子西豐侯蕭正德,梁帝次子豫章王蕭綜(後改名蕭贊),當初都在金陵館住過。北夷來附者,處之燕然館,三年已後,賜宅歸德裡,曾經安置過現任蠕蠕可汗郁久閭阿那肱。另有安置東夷的扶桑館、慕化裡,安置西夷的崦嵫館、慕義裡,制度都與安置南人、北人相同。
對於遠來之人,魏朝向來非常優待,即便是因為窮途末路來投的南人,也都從優給予相應的官職。例如齊建安王蕭寶寅,在齊亡後逃往魏朝,立刻便被封為會稽公,不久又進爵為齊王,尚南陽長公主,配兵一萬據守壽春東城,其後領大軍南伐梁朝、西討關隴,功業既立,名位也高,多次出任朝廷三公。(可惜後來為臣不終,於關內稱帝自立,還殺了著《水經注》的名臣酈道元,上表說是受到楊椿、楊昱父子的誣陷。)而各地各國的風俗,魏朝也給予了尊重,四里之內走上一遍,幾乎就能領略到正宗的江南及西域風情。
或許,正是因為有這些裡館,以及年年朝貢的方外諸國,魏朝才有那種兼收並蓄的氣度,並且自居華夏正統,貶稱南朝為「島夷」。而這種氣度,也為後來的隋唐所繼承,造就了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泱泱大唐。
在四大裡坊之中,規模最大的是慕義裡。由於魏朝崇佛,自蔥嶺已西,一直到大秦附近,很多商胡販客、乃至僧侶平民都樂於前來洛陽,長住慕義裡的就有上萬戶,因此朝廷特地在洛水南立下一大市集,名叫四通市,供四方商人(主要是西域胡商)在此售賣。由於貨物種類繁多,有許多西域珍奇,這座俗稱永橋市的市集在洛陽極為有名,幾乎可以和城西的洛陽大市相媲美。
除慕義里外,安置南人的歸正裡也頗具規模,合計大約有三千餘戶。因為有這些南人,永橋市內還開闢了專門的魚市,伊水、洛水出產的鮮魚,都在這個魚市售賣,價格比北人習慣食用的牛肉、羊肉還高,因此洛陽有一句俗語,叫做「洛鯉伊魴,貴於牛羊」。
唯一不美的是,既然館名號為「四夷」,裡名叫做「歸正」,或多或少有些貶稱的意味。所以不少南人仕至高品後,都不願居住在四里之中。例如齊王蕭寶寅,就頗以引以為恥,於是令妻子南陽長公主向宣武帝提出請求,遷移到了洛陽城內;還有跟隨蕭寶寅北投、現任車騎將軍的會稽張景仁,也從歸正裡遷到了城東孝義裡居住,此人即是陳慶之故交,孝義裡張宅也是陳慶之連日來去得最多的地方。
至於陳慶之,原本該安置在金陵館,但出於對陳慶之的籠絡,元顥並沒有以「夷」待之,而是在城內賜下一所豪宅。只可惜,朝廷最初建四館四里,集中安置遠人,或許就有防止來人不服水土、不適應北地飲食的考慮,因此元顥算是好心辦了壞事,陳慶之果斷的倒在了酪漿羊肉面前。
聽周惠說洛陽有這麼一個去處,陳慶之當天就乘著步挽(一種人力車),主動住進了金陵館中。館臣知道陳慶之的大名,儘管感到奇怪,依然為他準備了一間上好的居所。等到下午奉上晚餐,果然就是鯉魚羹、菱藕之類,讓陳慶之極為滿意,很快就決定遷移過來。
這一招果然有效。陳慶之在金陵館修養了三天,病情便完全康復。可是,他十八日入宮覲見,元顥只問了遷居的事情,並沒有對南軍作出任何安排,這讓他感到非常納悶。
自從大朝會那天,元顥和四位重臣在太極東堂定計,洛陽的氣氛便緊張了起來,而且有數萬台軍於次日離開城東大營,往河橋方向而去,顯然是即將與河北軍隊展開交鋒。鑒於這種情況,陳慶之原本以為,元顥應該會很快派他東出虎牢,或者向東攻擊不願向朝廷臣服的齊州、青州。他甚至還特意提到,南軍恃著戰功,在東城頗有橫暴之名,連他都不能完全制止,因此為了東城的和諧穩定,應該將南軍調出洛陽。而元顥雖然聽進去了,卻只是卻是將南軍由陳東租場駐地調往城南歸正寺駐紮,並拜託他就近約束。
歸正寺位于歸正裡最南端,由於地接洛水永橋,附近一帶是整個裡內最適宜居住的區域。當年蕭衍之侄蕭正德北投時,朝廷特地給他在這裡建造了侯府,但蕭正德很快又叛回南朝,此侯府便捨為歸正寺,其規模極為宏大,足以安置所有南軍將士。
將麾下南軍調過來後,陳慶之把軍務委託給馬佛念、宋景休等人,只帶著周惠和二十名護兵出了寺院。寺前的街道上,一間間肆坊、宅院比鄰而立,門巷極為齊整,巷口和門邊遍植綠樹,路旁是青槐灑下的樹蔭。陳慶之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心情算是好了一些,非常感慨的對周惠等人說道:「自晉、宋以來,江東號洛陽為荒土,以為長江以北,儘是夷狄野居。然近日所見,可謂禮儀富盛,人物殷阜。這歸正裡,雖為安置江東破落人戶所築,卻也頗類建康城青溪長街風光,令我頓起故國之思。」
「將軍所言自是不差。」周惠隨意的回答道,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陳慶之轉過頭來,關切的看著周惠:「允宣,你還在擔心我軍前途的事情?」
周惠點了點頭。他怎麼能不擔心?南軍的前途,便是他自個的前途;而且和陳慶之比起來,他要考慮的事情還要更多。陳慶之只需往南一逃,以他這番戰功,封侯之賞、刺史之職便可到手;他卻是要留在這河南地方,要考慮怎麼保留性命,怎麼利用這段時間積累的資歷和人脈重新得到起復。
(ps:一寫就收不住手了,關於城南四里寫了太多,甚至還和建康城城南的百官官邸、烏衣巷、長干裡、青溪肆坊做了一番比較,但寫完才發現與劇情無關,與氣氛不合,只好忍痛大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