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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九章 :洛陽之行(下) 文 / 元祀

    關於這個問題,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從他來到這個時代,一直到現在為止,無論是葛榮餘黨韓樓據幽州起兵,還是領軍將軍、上黨王元天穆東征刑杲,將洛陽的台主力抽調一空,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他這隻小小的蝴蝶,並未讓歷史產生任何的改變。

    所以,陳慶之依然會一路狂飆,趁虛直搗洛陽;元子攸依舊會像歷史上那樣,拋下宮室和諸臣單騎逃往河北,把這座京城拱手讓給元顥。之後,自然是爾朱榮起兵勤王、收復洛陽及河北地區的既定劇情,而其間或許就有他出人頭地的機會!

    應該要做一些準備了……周惠心裡想到。

    回轉希玄寺,和周念一同祭奠過母親,周惠便帶著眾人啟程回家。見過家主周植,七七免不了拿出金鎖給他看,嚷嚷著把事情講了一遍。周植聽在耳中,既為侄兒的長進感到欣慰,卻也為他錯過機會感到惋惜。

    「惠兒,這件事你做得差了,」他歎息著說道,「雖然我是讓你教導幾個孩子,可是遇到這樣的機會,怎麼能夠隨便錯過呢?你不知道,咱們小戶人家,想攀上一位達官貴人有多麼艱難,上次替你買那個郡尉的時候,咱們花了那麼一筆錢,人家元常侍也沒有親自出面見咱們,只是讓府裡管賬的二管家和咱們接洽了兩次。」

    「這件事情,侄兒還有另外的考慮,」周惠在下首胡床上低了低頭,「不知道阿兄現在是否有空?」

    「你阿兄才收了一批銅料回來,這兩天正在檢驗成色,」周植捋著頜下的長鬚,「怎麼,事情很緊要嗎?」

    「是的,和咱家的前途有關,」周惠知道這位伯父平生的心結,於是投其所好,拋出了一份誘餌,「如果順利的話,伯父說不定能獲得縣令、郡守的官位,咱家也能夠一舉成為縣裡數一數二的家族。」

    周植果然坐不住了:「官面上的事情,我不是太熟悉。不過,我看你從河北回來後,行事和見識都長進了許多,倒有了幾分世家子弟的摸樣。你既然這麼說了,想必是有一番計較……阿忠!」

    門外的周忠應聲而進:「小人在。家主有什麼吩咐?」

    「你去作坊那邊,讓大郎君趕快回來一趟!」

    「是。」周忠領命而去。

    「念兒,你先帶文兒和七七出去玩吧!」周植又把幾個小孩子支出正堂,轉而向周惠詢問道,「你阿兄還有一會才能到家,你先說說是什麼事情?我要仔細琢磨琢磨。」

    「是這樣的……」周惠先將洛陽平等寺大佛的異象告訴了周植,然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小侄認為,現在洛陽台軍傾巢而出,前往山東平亂,河南地方可謂是極為空虛,南面卻有北海王(元顥)稱帝北伐。所以,洛陽要遭兵災的話,要麼是台軍失利,山東亂軍席捲過來,要麼就是北海王乘虛打進了河南……無論是哪種情況,咱們這一帶都落不了好,咱家的那些錢糧,恐怕是保不住的,說不定還會因此招來禍患!」

    周惠盡量誠懇的看著周植,滿以為這番話能打動他,沒想到他現在卻穩住坐釣魚台了,輕輕的捋著長鬚,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您覺得怎麼樣?」周惠只好主動詢問他的意見。

    「洛陽平等寺的那尊佛像,我也曾經聽阿忠提起。可那神佛的事情,誰能弄得明白?」周植搖了搖頭,語氣中明顯透露著不贊同,「惠兒,你不是讀聖賢書的嗎?我記得你以前曾經教過文兒,說是『子不語怪力亂神』,怎麼自己倒提起了這些東西?」

    「伯父不信任侄兒嗎?」周惠無奈。他總不能說,他是後世穿越過來的人,知道這一段歷史吧!因此也只能將就,拿洛陽中的異象作為論據了。

    「不是信任不信任的問題,」周植再次搖頭道,「還有,咱們是小戶人家,和官面上沒什麼關聯。那些朝廷大事,可不是等閒人可以參與,你是從什麼地方聽到的消息?」

    「這個……是洛陽遇見的那位皇室宗親告訴侄兒的!」周惠靈機一動,將元三郎搬了出來,「咱們一見如故,談得十分投契。」

    「哦!」周植微微有些動容,「你說的那位皇室宗親,和天子那一系大宗的親緣怎麼樣?在朝廷擔任什麼職務?」

    「好叫伯父得知,那位皇宗名寶炬,排行第三,爵封邵縣侯,乃是孝文皇帝親孫,宣武皇帝親侄,也是去年遇難黃河之幼帝的唯一親叔父。當今天子乃孝文皇帝親侄,繼位前和大宗的關係還沒有這位元三郎親近呢!」

    周惠微微一笑。儘管元三郎沒有透露自己的姓名,但是他長子的名字卻沒有隱瞞,既然是西魏廢帝元欽之父,那麼他不是後來的西魏文帝元寶炬還能是誰?

    要說這位元三郎,身世可真不是一般的坎坷。他父親京兆王元愉,是宣武帝諸弟之首,因此備受宣武帝和外戚高肇打壓,三天兩頭被召進宮去痛責一番;他的母親楊氏,乃是歌姬出身,深受元愉喜愛,卻屢被元愉的正妃于氏凌辱,甚至被于氏的姐姐宣武帝皇后召進宮去毀了容貌。後來元愉外放擔任相州刺史,憤而於鄴城起兵稱帝,討伐宣武帝和外戚高肇,結果兵敗自殺;楊氏當時正懷著身孕,以「戮至刳胎,謂之虐刑,桀紂之主,乃行斯事」,暫時逃過一劫,至產下女兒後以白綾縊殺。

    父母雙雙死去後,年幼的元寶炬兄妹幾人全被幽禁在宗正寺中,包括剛出生的妹妹也沒能倖免,直到宣武帝駕崩、高肇伏誅,兄妹幾人才被放出來,由叔父清河王元懌代為撫養。等到長大成人,元寶炬的兄長元寶月、元寶暉先後被封為臨恌王,可惜都早早逝去,他自己出仕擔任四品直閣將軍,但很快就因為反對靈太后擅權,被趕回家中閉門思過,至今再沒能擔任官職。去年靈太后毒殺親生兒子孝明帝,扶元寶暉的三歲幼子元釗繼位,朝廷百官各有封賞,他作為幼帝唯一存世的親父執輩,才勉強獲得了這個邵縣侯的封爵。

    幸運的是,正因為他不受待見,沒有擔任任何官職,所以爾朱榮虐殺朝臣的那天才沒有被召,從而僥倖逃得了性命,正可謂是因禍得福。

    然而元三郎的厄運還沒有完。當今天子元子攸,繼位後大封宗室和朝臣,連有些異姓大臣也追蹤祖爵,各自封王,卻依然不怎麼待見他。當年他父親元愉謀反時,元子攸的父親、有「今周公」美譽的彭城王元勰,也因為舅父裹挾了進去,從而被高肇進讒冤殺,可謂是間接受到了元愉的牽連。在召入宮中的那一會,元子攸最小的弟弟元子正剛好分娩,元勰本不欲離開,卻被內侍強行用牛車載去,闔府愁雲慘淡,整個洛陽都為之不平,皇家所立之景明、報德兩寺的千餘僧人正準備用齋,聞訊皆停了齋飯,以示哀悼。

    這些內幕前事,周植當然不會明白。一聽說元寶炬是天子近親,他立刻就轉變了態度:「好好!惠兒,咱先不談你說的事情,只要你能繼續保持和那位侯爺保持來往,家裡一定全力支持你!」

    「是,謝過伯父。」周惠心裡暗暗高興。看來,拉大旗作虎皮還是很見效的,有了周植的這句話,事情可以說成功了一半。

    這時候,周惠的兄長周恕周允度正好回來了。他走進正堂,自顧自的找了張胡床坐下,向周植問道:「阿父叫我來,有什麼要緊事麼?」

    「是阿惠有事情要說。」周植望著周惠,示意他可以說了。

    「阿兄,是這樣的……」周惠將剛才對周植說的話大致又說了一遍。

    「那麼你想要做什麼呢?」周恕微微皺起眉頭。

    「我想招集附近流民,建一支小規模的鄉兵。」周惠回答。

    京畿地帶也有流民,這乍聽起來很有些不可思議,可事實卻偏偏就是這樣。至於其中的原因,可以從均田制的規定找出來。按照這規定,朝廷在洛陽城周圍劃出大量的公田,作為朝廷各部門的公廨田和在京各王公、朝官的職分田,一人百畝,以供芻秣,此外還下賜田產給皇室立下的各大佛寺作為供奉;另外,為了鼓勵民戶遷往偏遠地區,均田制規定人口稠密處的民戶可以出售桑田(永業田)和名下的露田(口分田),然後在有閒田的州郡重新獲取田地,此後不允許再回舊地受田。結果,那些部門、王公和佛寺,往往會想辦法強買甚至強奪鄰近農戶家的田地,從而造成了相當多的流民。

    這種情況,周惠和周恕都知道,在他們家的田地和作坊裡,就有十多家流民接受僱傭。老僕周平和周安兩家,原本也是流民,只是時間長了,便被收為家僕,接受主家的保護和支配,並且依附於主家重新授田(北魏時家僕和耕牛也計口授田,但只有口分田而無永業田)。

    聽了周惠的話,周恕皺起了眉頭:「建鄉兵?你要建鄉兵做什麼?真是多事!還有,流民又豈是那麼好召集的?他們為什麼要聽咱們的話?」

    「咱們提供衣食器物,把他們養起來,他們自然會忠於我們。」周惠答道。

    「什麼!」周恕驚訝的從胡床上站起來,「你知道這要耗費多少錢糧麼!養來又能有什麼用處?」

    「當然有用。如果遇到戰亂,至少可以有點自保之力,」周惠耐心的解釋著,「況且我先就說了,眼下遭兵在即,咱家錢糧不少,如果沒有點力量的話,只會給咱家帶來禍亂……」

    「哼,允宣,我看你是讀書讀昏頭了!就會瞎折騰!」周恕打斷了周惠的話,「上次阿父花錢替你買官,你中途折回不說,還丟了一匹馬和幾萬錢!你以為,家中的錢糧來得很容易?我辛辛苦苦的操持作坊,難道就是供你瞎折騰的?」

    周惠沒有說話,心裡卻暗暗歎息了一聲。他記得,當日和老僕周平一同返回時,周平似乎隱晦的提過,他這位兄長一向對他有所不滿,如今拋棄買來的官職,又弄丟了一匹馬,恐怕會引起這位兄長的憤怒,希望他盡量化解云云。現在,他是清楚了,這位兄長對他除了不滿以外,還夾雜著一些妒忌的心思,因為家主周植把光大家門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這樣一來,事情就有些複雜了。至少在短時間內,這位兄長的不滿和妒忌沒有辦法消除,可是按照歷史,陳慶之下個月便會打過來,那可不是什麼仁義之師,在強攻滎陽之前,連陳慶之自己都親口對手下的將士說過,「吾至此以來,屠城略地,實為不少;君等殺人父兄、掠人子女,亦無算矣」。

    等到這支殘暴的軍隊打過來,就算他們念著這裡是京師附近,自家又即將成為官軍,行事上收斂一些,可是看到有現成的肥魚,也指不定會無節操的下手吧。

    所以,無論是防備還是趁機起事,留給他們的時間都已經非常有限。

    他把目光轉向周植。現在,就看這位家主如何決斷了。

    「允度啊,關於阿惠的想法……」周植沉吟著,似乎在想怎樣支持周惠,同時避免引起兒子的怨言。

    「阿父!」周恕氣憤的望向父親,「在這個家裡,我的意見難道沒有一點份量嗎!我是長房長子,從小幫您操持作坊、賺下這份家業的人也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周植點了點頭,「可是,咱家要光大家門,就要看惠兒的前途。你自己的兩個孩子,現在不是也在跟著惠兒讀書寫字嗎?」

    「您要這麼說,」周恕咬了咬牙齒,「我寧願……」

    「阿兄!」周惠大聲打斷了他的話。他自然能猜出來,周恕下面會說什麼,無非是「寧願兩個孩子不跟著他」之類,如果讓他把這話挑明,那麼兩人之間的關係會更差,甚至連周文和七七也會受到波及。

    經過這幾天的接觸,他已經深深的喜歡上了這一對侄兒侄女,自然是不願意和他們疏遠的。就是對周恕,他也希望能夠好好相處,畢竟他們同為周家子弟,是一條船上的人,而這條船就是他現在最堅實的依靠,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依靠。

    如今既然無法說服周恕,周植又不願太過勉強兒子,他只能先放棄自己的計劃,以免在家中引發不可調和的矛盾。

    「伯父、阿兄,這件事情,的確是我孟浪了,」周惠放低了聲音,「但我還是希望家裡能做些準備,先將錢糧藏起來,免得有事時措手不及。」

    說完這句話,他起身離開正堂,折回了自己的西院落。不多時,妹妹周念也悄悄的走了進來,跪坐在屬於她的書幾後面。

    「怎麼就你一個人?阿文和七七呢?」周惠問道。

    「被大兄叫回東院落了。大兄似乎不太高興,」周念亮晶晶的眸子望了過來,「阿兄——」

    「什麼事?」周惠有些煩悶的翻開了《左傳》。

    「以後別和大兄吵架好不好?看著大兄的臉色,我心裡很害怕。」

    「嗯,我知道。」周惠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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