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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之卷 :風雨 第七章 :洛陽之行(上) 文 / 元祀

    關於婚姻的事情,周惠既然無法改變什麼,也就暫時不去管他。這四五天時間內,他一邊熟悉家中的情況,一邊整理著屬於周惠的東西。尤其是那本《風土記》,他認真的背了下來,然後工整的默抄了兩本,將那本書頁泛黃、又被淘氣的侄兒侄女撕破了兩頁的原本送還給伯父。妹妹周念、侄兒周文和侄女七七的功課,他自然也沒落下,只不過學習內容變成了他默寫的《三字經》。這種朗朗上口、類似兒歌的經文,幾個小孩子都非常喜歡,周惠原本只準備每天教六句,結果周文和七七卻纏著讓周惠多教一些,然後背下來去向大人們炫耀。周植的正房內,長房張氏的閨房中,不時都會響起幾個孩子稚嫩清脆的背書聲。

    「好,好!這才是我周家的好兒郎嘛!」周植笑得合不攏嘴。

    「阿翁,你是說孫兒學得好嗎?」七七故意問道。

    「唔,你們兩個都很好。還有念兒,自然也是不錯的!」周植滿意的頷首道。

    「真的啊!」七七按著周惠的吩咐,趁機提出了要求,「阿翁,阿叔說啦,若是我們學得好,他明天就帶我們一起去希玄寺……去希玄寺……」

    她張著小嘴,皺起秀眉,一時間忘記了周惠是怎麼說的。

    「隨喜參觀!」周文連忙出言補充。

    「對!對!隨喜參觀!」七七也跟著嚷道。

    「你阿叔這麼說了嗎?」周植明白了過來,這肯定是周惠教兩個孩子說的。不過,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周惠回來的這幾天,將自家的院落和書房好好整理了一番,比原來有條理了很多,教導妹妹和侄兒也很得法,他這個作伯父的看著很是欣慰。

    「好吧!」他頷首同意了兩個孩子的要求,「明天你們跟阿叔一起去,我會讓阿忠用牛車送你們。」

    「太好了!太好了!」兩個孩子雀躍著,跑去告訴周惠這個消息。

    四月初七的凌晨,一輛牛車出了周家後院,向二十餘里外的希玄寺駛去。駕車的家僕周忠,是次房老僕周安的長子,本名叫周壽,福祿壽財四名家僕排行第三,在父親周安隨二郎主周析沒於南荊州後,便被家主周植賜了現在這個名字,帶著弟弟周財負責家中露田(口分田)的事情。

    由於長年耕作,又深得家主厚待,衣食豐足,周忠長得非常健壯,性格卻是十分的穩重沉著,將家中的田地租賦安排得井井有條。也只有讓他跟著周惠,周植才能放心那兩個年幼的長房孫兒。

    或許是難得出遠門吧,兩個小孩都非常興奮,一路上不住的東張西望,扯著周惠和周忠嘰嘰喳喳的問東問西。倒是周念頗為安靜,看到七七的身子傾出車外太多,還不時拉她回來,頗有些小姑姑的模樣。

    快要到地方時,看著沿途漸漸多起來的香客,兩個孩子又問起了佛誕節的事情。不過,關於寺院裡的浴佛、禮佛、傳燈、放生等佛誕節活動,周惠瞭解得並不多。在他那個時代,很少能有機會看到正規的佛門儀典,倒是見識過不少高價燒香、納錢簽名、撞鐘競拍的斂財活動。便是放生,也完全變了味道,往往是這裡放,那裡便捉起來,送到外面重新賣給香客,等於是把放生的烏龜和鯉魚們當成了循環利用的道具。有時候,周惠忍不住想,這到底是在放生呢,還是在折磨啊?而如果真有神通廣大的佛祖存在,又豈能被這套把戲蒙住?

    「好了好了,馬上快到希玄寺。想知道浴佛是怎麼樣的,等會就認真的看啊!」周惠安撫侄兒侄女道。

    牛車十分簡易,兩旁和前面都沒有封住,周惠的話被旁邊的一位騎驢的老年香客聽在了耳中。他轉過頭,好心的提醒周惠:「這位郎君,今年是行像之年,要行像至洛陽,由天子主持浴佛和禮佛……郎君與小娘子若是為瞻仰浴佛而來,恐怕要隨行去洛陽才行。」

    「什麼呀!寺裡居然看不到!」七七撅起了嘴巴,小臉上頗為失望。

    然而周惠卻是來了精神。天子禮佛啊!這也就是在北魏朝才能看到的勝景了。其具體情形,時人楊衒之的《洛陽伽藍記》中曾經描述過,「京師諸像……向閶闔宮前受皇帝散花。於時金花映日,寶蓋浮雲,幡幢若林,香煙似霧。梵樂法音,聒動天地。百戲騰驤,所在駢比。名僧德眾,負錫為群;信徒法侶,持花成藪。車騎填咽,繁衍相傾。時有西域胡沙門見此,唱言佛國。」

    歷朝歷代,雖然不乏極度崇佛的帝王,然而將崇佛作為國家制度確立下來的,卻只有北魏這一朝朝。當時洛陽周邊佛寺數量達到一千三百六十七所,著名的雲岡石窟、龍門石窟,作為禪宗祖庭的少林寺,皆在這一朝創建,甚至連雲岡、龍門石窟中數尊作為主體的巨大佛像,也是按照數代北魏皇帝的形象開鑿而成。

    「老丈剛才說,今年要行像?由天子禮佛?」他向中年香客確證道。

    「是啊!」老年香客點了點頭,指著前面說道,「郎君你看,不少人都騎著驢馬,就是要跟著行像香車前往洛陽……」

    彷彿是為了驗證老年香客的話,前面路上忽然泛起一陣喧囂,不少人高聲嚷著「出來了出來了」之類,然後人流忽然湧動起來,那些騎著驢馬的香客也紛紛加快了速度。

    「這情況,郎君也看見了不是?」老年香客微微一笑,抖了抖驢子的韁繩,「老夫先走一步。郎君若是有興,也不妨隨喜隨喜。」

    這時候,前面的情況又有了變化。隨著一陣莊嚴的鐘磬聲和禪唱聲,所有的喧囂都消於無形,隱約可見數列彩色的幡幢出了寺廟,緊接著是三面高擎的黃色寶蓋。寶蓋之下,分別端坐著一尊高大的金身佛像,佛像面前點著巨大的香燭,週身煙霧繚繞,彷彿坐在祥雲之間,顯得無比的莊嚴尊貴。

    在佛像出現的這一會兒,近處的香客們紛紛跪倒在地上,口中宣著佛號,向寶蓋之下的佛像虔誠頂禮。而他們這一跪,也將諸般儀仗和載著佛像的香車顯露在周惠面前。

    希玄寺不是普通的寺廟,乃是遷都洛陽的孝文帝親創,其子宣武帝則另外開鑿了石窟,所以又稱伊闕石窟寺。即使在一千多年後,這座寺廟也依然鼎鼎有名,乃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只不過寺名幾經改換,遂專稱為石窟寺。這樣一所寺廟的佛誕大典,自然是非同一般,儀仗精緻盛大,香車寬敞華美,再加上眾多信眾的虔誠膜拜,讓見慣了場面的周惠都有些微微失神。

    「好……好漂亮!」「真好看!」周念、周文和七七也趴到車前,各自瞪大了眼睛。

    「念兒,難得遇見這樣的勝景,咱們也跟去洛陽看看?反正也就二十來里路,看了再趕回來祭奠母親也不算遲。」周惠和周念商量道。

    「阿兄拿主意就好。」周念一如既往的順從。

    「那咱們就去吧!」周惠打定主意,吩咐前面駕車的周忠,「阿忠,麻煩你再辛苦下,載咱們去趟洛陽。回頭家主若是問起,我自然會替你分說。」

    「是。」周忠略一思索,很快點頭應承,馭著牛車跟上了香車隊列。隊列迤邐東行,不多時便渡過洛水,進入洛陽城東郭。郭門開三道,號曰「三門」,洛陽士子送去迎歸,常常在這個地方,即所謂的「相送三門外」。門外有守衛,然而對於香車隊列卻毫不阻攔,反而還驅散圍堵人群,方便香車進入城郭,周惠一行跟著隊列,也非常順利的進入了郭內。

    繼續前行一里,便到了陽渠上的七里橋,距離洛陽城北建春門正好七里,陽渠也在彼處匯入護城河,沿途則有洛陽縣衙、束石橋等,束石橋南的洛陽馬市,便是曹魏時嵇康受刑的地方。周惠本以為隊列會沿著陽渠西行,沒想到前面作為先導的儀仗卻折向南路,一直過了阮曲水的阮籍舊居,然後向城南外郭進發,似乎並不準備進洛陽城。

    怎麼回事?不是說要接受天子禮佛的嗎?周惠不解的跳下牛車,找了一位面相頗為和善的老年信眾詢問。

    「郎君是第一次隨喜吧?難怪會不太清楚,」老人打量著周惠,還有他身後牛車上探出的小腦袋,笑呵呵的解釋道,「京師各寺行像,要先往城南景明寺,由尚書祠曹錄名後,次日才進宣陽門,向閶闔宮前受天子散花。」

    「還要等到明天?真是氣人!」七七不高興的撅嘴道。

    「那是當然了,」老人依然笑呵呵的,「須知天子禮佛,何等的莊嚴?自然要有一番計較。」

    「老丈言之有理,小子受教了。」周惠拱手和老人作別,回到了牛車上面。

    「二郎君,現在要回希玄寺嗎?」周忠扯起了手上的韁繩。

    周惠想了想,吩咐他道:「念兒、阿文和七七都很少出門,既然來了,不妨隨便看看……附近可有什麼市集?」

    「有洛陽東小市,在阮曲水北面,距離此處不遠。往常小人曾跟著家主來過。」周忠回答道。

    「嗯,那就去吧!」

    周忠答應一聲,馭著牛車駛過剛才來時的石橋,沿著街道往西而去。

    大約走出兩三里,周忠在一長溜草亭邊停下牛車,回頭對周惠說道:「二郎君,前面不遠便是東小市。咱們是庶民,車只能停在這個地方,小人在這裡顧著咱們的車,還請二郎君早去早回。」

    「好。」周惠隨口答應,一手抱起七七,一手牽著周文,帶著周念向東小市而去。

    作為北魏京都,洛陽的繁華自不待言,歷史上高歡遷都時,儘管洛陽才經歷數次戰亂,又被西狩的孝武帝帶走了一批民戶,離極盛時期差了許多,卻依然有四十餘萬戶(含周邊)遷移至鄴城。而如今孝莊帝登基已有兩年,河陰之變時散去的人戶大多又返回城郭,即使是這規模不大的東小市,買賣的人數也著實不少,看上去顯得頗為繁榮。周惠隨便走了幾步,便看見有店舖在賣糯米糕,於是給幾人分別買了兩塊,又包起五塊糕點,讓周文給外面的周忠送去。

    周文答應一聲,飛快的跑出了市集。而七七才從周惠的懷裡溜下來,立刻被不遠處一間店舖外面掛著的娃娃面具吸引了。她扯住周惠的衣裳,指著一個龍女面具大叫道:「阿叔,我要那個!你去買給我啊!」

    「買給你倒是無妨,不過要等一會。阿文才出去,在他回來之前,我們不可以走開,免得他找不到我們。」周惠笑著回答。

    「不嘛!我現在就要!」七七抱著周惠的腿撒起嬌來,「就這點遠,阿兄一定能找到的,他才沒有那麼笨!」

    周惠既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七七,她手上還拿著糕點呢,這一下就蹭到了他的衣服上。為了懲罰她這個失誤,周惠決定小小的為難一下她。

    「好吧,現在買也不是不行,」周惠收斂了笑意,露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如果你能把我教的《三字經》背一遍,我馬上讓你念兒姑姑給你去買。」

    「背書嗎?這有什麼難的!」七七得意的清咳一聲,大聲的背誦起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周惠雙手抱懷,倚著廊柱聽這小侄女背頌,臉上漸漸露出了微笑。他卻沒有注意,有一位華服青年已經被書聲吸引過來,在廊柱右側不遠處細細聆聽。等到七七背完,他這才從容上前,向周惠緩施一揖:「這位兄台請了。令侄女剛才所背的經文,我聽著實在不凡,可否告知來歷?」

    「乃是在下偶爾起興所撰,名為《三字經》,原為教導妹妹和兩個淘氣侄兒。『不凡』之贊,實不敢當。」周惠略一思索,很乾脆的回答道。

    反正,現在要說《三字經》是誰作的,只有他才算靠譜。真正的作者,要等到七百餘年後才會出世,為此他還不得不刪改了一些類容,例如「竇燕山,有義方」等句,因為竇燕山是五代時期的人,現在同樣還不知道在哪裡……

    「竟是兄台的大作!」華服青年瞪大眼睛,態度變得格外熱切:「我觀此文,言簡而蘊大義,兼之朗朗上口,正合孩童入學發蒙之用。兄台有如此才華,著實令人欽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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