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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283風雨 文 / 御井烹香

    在所有人心裡,船隻航行,泰半都伴隨著船艙的狹小與潮濕,甲板上的水腥味兒,甚至於說是處處可見的麻繩、木板……蕙娘往萊州去時,所坐船隻已經不算太小了,遇到風浪,也還嫌十分顛簸搖晃,她雖然不曾多說什麼,但靈敏的鼻子,也能捕捉到那股子特有的海水腥氣,當然,這並不是說她嫌棄宜春號為她安排的船隻,以蕙娘所知來說,這樣能乘坐兩三百人的海船,在沿海也算是拿得上檯面的了——

    當然,這在她見識到孫國公所居的旗艦以後,這點經歷也就沒什麼好誇耀的了。(。純文字)這艘大寶船甲板上就共有四層,每一層都足以安置下上千名船員,還有甲板下一層客艙和數層貨艙,看來只會比上頭客艙還大。孫國公安排一側走廊給她,根本是綽綽有餘,這麼大的樓船,僅僅是艦隊的一部分而已,總要有一些兵丁分散到其餘船隻上去的,因此寶船上根本就沒法住滿。蕙娘也因此能享有了更多**,這倒是比她預料中的情況要好了不少。

    還有那寬敞、整潔得讓人誤以為是在陸地上的甲板,船頭那大得根本不像是船舵的長木料,甚至是那些隱約可見的瞭望口、炮口,以及船艙牆壁中鑲嵌著的半透明貝類,都是那樣地新鮮而神秘。蕙娘算是理解了權仲白為什麼這麼想隨艦隊遠航,如果她是男兒身,看到這麼一艘威嚴而沉穩的旗艦,她也會想要加入到它的航行中去。可以預見,在這樣巨型的船隻上,許多旅途中的煩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蕙娘甚至還看到了一側甲板上覆蓋滿了泥土,很明顯,這是用來種菜的。

    她是扮了男裝上船的,貼身只帶了桂皮一人服侍,這種情況,顯然也出乎孫國公的意料,蕙娘下午上船,到了晚上,孫國公的一位姬妾便被指派來服侍蕙娘起居。——這又是一項新鮮的舉措,因為長期遠航,孫國公這樣的高級軍官,是可以帶幾個通房服侍的,蕙娘略一打聽,便知道這些人都服過避子湯,她甚至還看到許多略低等的軍官帶了自己的家眷,還有一條載滿了軍妓的花船……這些事,軍中人習以為常,外人又無由得知,她倒像是鄉巴佬進城一般,看著什麼都覺得新鮮,都想問個究竟。正好孫國公派來這位姨娘,是孫夫人身邊心腹,也是陪嫁丫頭出身,名喚小寒。也是識得看人眼色,口齒靈便的老成之輩,見蕙娘穿著男裝,她便也改了男裝,陪著蕙娘在二層甲板上逛了一圈,方指著遠處零零星星的船隻道,「這些不過是兩成不到的船隻,若是船隻都到齊了,當可達到百艘以上,小一點的港口甚至停泊不下,聽老爺說,這艘寶船甚至很難進港,只能在港外拋錨,由小船來運輸補給。」

    蕙娘並未隱藏自己的欽佩,因笑道,「許多事,在朝中計算著、談論著的時候,都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還知道好些老古板,覺得你們家老爺有點胡鬧,再走西洋路也就罷了,還跑到泰西去,可是招惹了不少麻煩。也就是在這船上的時候,才覺得這樣巨大的船艦,能遠航到泰西一帶,實在是了不起的創舉。人力能造出如此宏偉的船隻,真是令人感慨無極。」

    小寒姨娘還未說話,身後腳步聲傳來,孫國公走近蕙娘,笑著對她抬了抬手,道,「不是我自誇,只要有風,這艘船走到哪裡都不會沉。朝中確實有些反對的聲音,我是恨不得能把他們都拉到船上來,一道航去泰西,看看泰西諸國對這艘船的反應。」

    「這條船隊,的確也是花出去金山銀海,還是國公有先見之明,也帶回了無數金銀,否則,朝中的反對聲浪,只怕還要更大一點。」蕙娘也不是怯場之輩,現在既然單身男裝,上了寶船,她也沒打算終日離群索居,和孫國公之間保持來往,還是很有必要的。「您到泰西走過一圈,覺得泰西的海軍如何?」

    孫國公現在並不掌握兵權,倒是可以暢所欲言,他頓了頓,道,「從前可能不如得多,畢竟我們封海許久。不過,自從皇上下令開海造船,短短十多年時間,海濱熱鬧非凡,我們的戰艦也是迎頭趕上。從鳳佳、含沁和南海諸多艦隊交火的情況來看,正面精銳對決,人數相等,如是我們主場,贏面能有六成吧。」

    蕙娘不免驚道,「主場以逸待勞,還只有六成?」

    「泰西那裡征戰頻繁,都是打精了的老將,」孫國公長出一口氣,「我上回過去的時候,已經有人在琢磨蒸汽輪船了,如果能夠成功,他們跨洋作戰的能力,會有很大的提升。那樣來說,勝算可能還要再小一點。畢竟泰西那邊在海上橫行已有許久,對他們來說,往新大陸的迢遠航行已是常事。」

    這一次,大秦艦隊是要試著從日本方向往新大陸過去,如果不行,再轉道泰西,雖說船隊巨大、補給能夠承裝得比較充分,但畢竟是一趟未知的旅途,孫國公談起來,是有些憂慮的。蕙娘心底亦湧起一陣不忍:她知道民間有人走通過這條航線,甚至於焦勳就能提供一路上的星圖,但對鸞台會來說,孫國公這支艦隊也算是不能忽視,又無法掌控的軍事力量。雖說不至於特地設計對付,但想要他們毫無理由地幫助孫國公,那也無異於天方夜譚。曾經,她也認可這樣的邏輯,但現在身在寶船上,眼看著這廣袤無垠的碧波中散落著的點點白帆,她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同舟共濟之感,差些就要脫口而出,提示孫國公幾句,雖然勉強忍住,但情緒也不禁有幾分低沉,她輕聲道,「畢竟是常年呆在京城,我也有些夜郎自大了,聽仲白說,南洋泰西諸國,雖然不如大秦,但也不能小覷。原來,此言的確不假,我們這兒,蒸汽機、織布機還是個擺設呢,他們那裡已經都用起來了。」

    「雖說如此,但泰西那裡,小國寡民,彼此互相仇視,根本就擰不起一股繩兒。」孫國公認真地瞅了蕙娘一眼,又含笑說,「上回我們過去的時候,寶船規模,已經使他們戰戰兢兢,船隊停泊在地中海港口時,幾乎全歐洲的探子都集中到了左近,雖然我們攜帶了大量瓷器,又貿易換走了許多金銀,但竟無人敢打船隊的主意。也可見這都是互有千秋的事,雖說妄自尊大並不明智,但妄自菲薄也是有些過分杞人憂天了。這幾年來,南海平靜了不少,不論是東印度公司還是西班牙、葡萄牙軍船,都不敢明目張膽地航進大秦海域,這也算是寶船西去的好處吧。」

    大秦以外的事情,和大秦子民的距離畢竟太過遙遠了,蕙娘從前也不曾留意過這些事,畢竟國外的政治風雲,和她的生活終究沒有太大的關係。此時聽孫國公說起,只覺得耳目一新、興致盎然,她笑著說,「確實,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說起來,今次過去新大陸,並不經過泰西,也不知如此巨大的花費,能否通過貿易彌補少許呢。」

    「只怕是難。」孫國公搖了搖頭,低聲道,「也不知新大陸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上次我們過去時,戰火幾乎是一觸即發,那裡被宗主國壓搾得十分慘烈。可說局勢也十分複雜,這一次過去,就算當地沒在打仗,也不會有太多財富可以交換的,那裡雖然富饒,但盛產的卻都是棉花、玉米等物,真要說金子,只有一些地方有金礦,但產量也不算多。」

    他左右一望,見除了小寒、桂皮以外,上下左右都沒有人跡,便壓低了聲音道,「我甚至懷疑,魯王的那些人手,是否能在新大陸倖存下來。再怎麼說,當地居民和宗主國也是同宗同源,他當時過去,不過是佔了局面微妙的便宜,那些人,對泰西那邊的小國來說也許是極其生猛的力量,但在新大陸那樣廣袤的土地上,並不算什麼。」

    若是魯王已經自己敗亡,那麼這次遠航即使沒有什麼可以放在檯面上的成績,孫國公也足以令皇上滿意了。而皇上若沒有後顧之憂,則很多政策也許都會發生改變,這一支花費巨大,又往往惹來朝中人非議的船隊,也許就沒了保留的必要。孫國公雖然是行伍出身,但並沒有執掌重兵的經歷,他的政治生涯,主要還是寄托在這支船隊上,因此這番說話,說得是又喜又憂,蕙娘望了他一眼,終忍不住輕聲道,「國公久居廟堂高位,也許並不知道……沿海一帶,這幾年來出海往新大陸去的船隊很多,有不少船隊,都是一去不回的……」

    一去不回,大有可能是在半路折損,然而還有更大的可能,是經過泰西,繞去新大陸了。畢竟沿海一帶人煙稠密,總有人營生不易,從前是往南洋走,可南洋現在有歐洲人,大秦海軍又不會介入南洋事務,還不如索性走遠一點,去那傳說中什麼物事都應有盡有的新大陸。

    孫國公眉頭一跳,他略帶驚異地看了蕙娘一眼,半晌才笑道,「嘿嘿,都說女公子見識廣博,巾幗不讓鬚眉,孫某從前還不知道,如今方才佩服您的本事。朝中事也罷了,您在京城居住,如何連沿海的事,都知道得這樣清楚?」

    蕙娘笑道,「焦家畢竟還有些人脈,這種事,除了燕雲衛以外,當地的父母官也會有所察覺的。」

    「這種住民外遷的事,歷朝歷代都不稀罕。」孫國公倒並不以為意,他雙眉上軒,背著手精神十足地道,「相信即使有人成功到達新大陸,這點力氣,也不足以應對我們的火力。再說,這一次我等也是有備而來,和上回那樣強弩之末的境況又不一樣了,還可利用新大陸的□勢……那位再次逃離的機會,不會太大的。」

    蕙娘這會,又有點為魯王擔心了,她幾乎有衝動,想勸孫國公養匪自重,對魯王稍留一點生機,也免得兔死狗烹。但想到孫家在皇后病情一事上的做法,又放棄了希望:孫國公一回來,孫家立刻放棄皇后、太子,可見其為人與別不同,到底還是留有一絲方正。若是桂含沁在此,不用她提醒也許他都會這麼安排,但在孫國公這種人跟前,說透了也徒然招惹他的輕視。

    「雖說這有點婦人之仁。」她一邊思忖著,一邊婉轉地道,「但說句實在話,山高水遠,遠航過去起碼要一兩個月的時間,我看,過去的人,許多是沒打算再回來的了。真正惦記著要回來的,怕也只有那位吧,就是那位,現在是否還做此想,也是兩說的事了。若能和部曲溝通,誅戮首惡,別人怎麼說也是我們大秦子民……」

    孫國公笑道,「女公子多慮了,我們這裡滿打滿算也就是兩萬多人,要想趕盡殺絕,哪有這麼容易。能把那位和家屬的人頭帶回來也就差不多了,說句實在話,皇上忌憚那位的名頭,比忌憚他的力量要大得多。」

    蕙娘成長起來的時候,魯王已經就藩多年,她對他的事瞭解並不太多。此時聽孫國公這麼一說,也有些羞赧,沖孫侯露齒一笑,道,「卻是我有點婆婆媽媽了。國公爺見諒。」

    孫國公的目光,不禁被她的笑容吸引了過去,蕙娘能察覺到他的眼神,熾熱地落到了她的臉上,這眼神對於有婦之夫來說,算得上是有幾分放肆了……但這份忘形,也只是一瞬,孫國公清了清嗓子,笑道,「哪裡,女公子菩薩心腸,令人欽佩。」

    蕙娘不願把自己的會意流露出來,免得日後孫國公有意迴避,給她就近觀測權族私兵動向帶來不便,因也故作不知,隨口敷衍了過去。兩人又談了談日程安排,孫國公便告辭離去,留下小寒服侍蕙娘,到了晚間,送了豐盛一餐過來。蕙娘令小寒坐下同吃,小寒堅辭不過,便半推半就地在下首沾了半邊屁股,飯食一入口,她眉頭先一捺,又是一揚,方若無其事地對蕙娘介紹道,「這是方大廚的手藝,我們府裡特地讓他上船照看國公爺飲食。春華樓鐘師傅的大徒弟……您應該也嘗過他的幾道招牌菜。」

    蕙娘素喜春華樓清淡可口的風格,怎麼吃不出來方大廚的手筆,見小寒如此表現,她心底多少也有數了:只怕非但用的是國公爺專用的廚師,連吃的都是國公爺專用的供應口糧吧,這米飯不說了,只說綠意茵茵的幾道鮮蔬,在船上就不是這麼方便吃到的……

    男女間的事就是這樣,如沒察覺孫國公一瞬間的忘情,蕙娘此時也是受之不疑,畢竟權仲白對孫家的人情,是值得他們這麼款待自己的。現在察覺到小寒對此安排都有幾分詫異,她便不免要想:難道這是國公爺臨時起意?看小寒表現,剛才國公爺那幾眼,可能沒有逃得過她的眼睛。

    出來行走,就要和男性接觸,這種事情是在所難免的,蕙娘以前做守灶女的時候,焦家下人裡頗有些小廝把她當仙女一樣敬愛,她當時沒覺得什麼,現在感覺到一個身份相當的國公對她存在綺思,就算是她也有點不自在了,尤其如今她在孫國公旗艦中容身,又想借勢把自己心裡的釘子拔掉,身邊還只帶了一個桂皮……

    忽然間,她很是想念權仲白,如能有他陪在身邊,此等尷尬自然不會發生,她甚至都不去奢望他們只是單純地享受這一次航行——只要有他在身邊分擔這一份壓力,她便幾乎可以不去擔心孫侯此行,是否能把權族私兵順利掃平……

    第二日起身,蕙娘除了束平胸.部以外,還給自己貼了一部假鬍鬚,又把膚色抹得發黃,這樣她可以在船上更加無礙的走動,也不必成日幽禁在自己的甲板上。就是見到定國公,也不至於那樣尷尬了,定國公似乎一無所覺,依然時常過來探視蕙娘,甚而還招待她和幾位副手吃過幾次飯,這些副官倒都是貧寒子弟出身,官階也不高:如此長時間的出海,又彷彿注定不會有太大的功勳,只要有點背景的官宦子弟,自然是爭著逃避這樣的苦差事了。

    如此在天津港住了又有七八日,艦隊到齊,皇上特地派出二皇子、三皇子一道登艦相送定國公,蕙娘扮了男裝,在艙房裡見那兩個孩子手捧金花、如意等物,一臉莊嚴地賜給定國公,又對二皇子面上的麻子略略歎息了幾聲,便懷著期待、擔憂等複雜的心情,踏上了這一次對她來說極為新奇的旅程。

    和一般的船隊不同,孫國公引領的這一支超級大艦隊,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和別的船隻做旗語交流,他們要統一向前行駛,要不斷地派出小船勘測附近海域的水流,偵測補給島嶼,要在船隊中來回運送物資和人馬等等。雖然是航行在遠洋之上,但交流依然一刻不停。時時都有舢板在各船之間來回擺渡,蕙娘出於好奇,在議事大艙中站了半日,便聽到少說四五十個問題,不是哪處有小船觸礁漏水需要整修,就是後頭的商船遣人上來詢問航向,孝敬些稀罕物事等等。這已經不是船隊了,在蕙娘看來,簡直就像是一小片移動的陸地。

    當然,如此巨大的寶船,一般的風浪幾乎難以撼動,蕙娘居住得較高,海水的腥味也無法侵襲她的艙房,又有方師傅的手藝風險,小寒的悉心服侍,桂皮為她跑腿解悶,這一趟航程,幾乎說得上十分舒適。不過,讓她多少有些遺憾的是,船隊一直航行到了朝鮮海域,都是風平浪靜,沒有誰敢在大秦的家門口招惹這麼一支巨無霸艦隊,就是有海盜,他們也不會傻到在這時候出來找事,孫侯的艦隊,甚至連一艘商船都沒撞見,就這樣平安地經過朝鮮,不過派人和朝鮮王庭互致問候,甚至沒有停留,便直接往日本方向去了。

    蕙娘就算再沉得住氣,此時也不禁有幾分焦慮: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下回再要截殺權傢俬兵,可就沒這麼容易了。按說,他們現在應該也在朝鮮海域一帶遊走,這麼大的艦隊,總是能遇上的……

    不過,當時的海盜,當然不可能明目張膽地打著海盜旗幟,面上肯定還是以商船作為幌子偽裝一下的,即使擦身而過,只要他們沒有太多的馬腳——譬如說掩藏不住的炮眼和尖刀,過淺的吃水線。大秦艦隊也沒有理由上前盤問,雙方很有可能就這樣擦身而過,甚至於說權家船隊依附大秦艦隊走一段路都是有可能的。眼看江戶灣在望,艦隊已經派船前往和江戶灣溝通,想要借港口整備補給,順帶也有一批商船要在此和幕府貿易——也就是說,她下船的時間快要臨近了,而定國公依然沒做出絲毫特別的安排,就算是蕙娘,也有點沉不住氣了。為了交換孫家的出手,權仲白可是幾年內都不能離京,他走不開,立雪院很多事都不方便去做,孫家要什麼事都不做就換得此等待遇,這便宜也佔得太大了吧?

    有些事,大家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孫家就是想占權家的便宜,蕙娘人都在船上了,他們要還裝糊塗,未免有點欺人太甚。蕙娘又候了一日,見定國公毫無音信,只好主動登門,到定國公獨佔辦公的旗艦一側拜訪。

    定國公這一陣子頗為繁忙,已有幾日沒和她見面,蕙娘也不曾過去打擾——他的議事艙房,桂皮肯定是不能進去的,連小寒都被親兵攔下,言道女眷不能輕入。只有蕙娘,經人通傳以後被親兵接入,定國公議事未完,她也只能在外間稍待,隱約還能聽著裡間所說,「幕府、忌憚、入港,風浪」等語。又過了一時,眾將官方才散去,定國公將蕙娘請入,歉然笑道,「這幾天疏忽招待,怠慢公子了。」

    他的眼神,在蕙娘面上打了個圈,彷彿要通過那淺淺的化妝看到其下真容,蕙娘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習慣性地又用笑意掩蓋不安,道,「眼看江戶在望,到時我將下船,總要特地來向主人道謝。您一路上慇勤招待,多有費心了。」

    話中隱隱催促,定國公當然是聽得出來的,他微微一笑,沒提此事,反而說道,「哪裡,不過是略加照拂而已,您太客氣了。以您金枝玉葉般的身份,就是再慇勤,都不過分的。」

    又向蕙娘介紹,「此次入港,還有些波折,雖說事前向幕府照會,但他們似乎沒料到寶船規模,更覺得艦隊船隻太多……這幾日遣船來信,似乎不願令大部入港補給,只肯放商船和我們的貨船進港,可看天色,這兩天會有一場暴風雨。幕府此舉,頗為令人不快,我也有些擔心公子在幕府的安危,您只帶了一個下人,恐怕……」

    蕙娘也是沒想到,日本幕府和朝廷的關係竟如此冷淡,好比朝鮮的仁川港,寶船入駐幾乎都不用另打招呼,日本幕府不但要求多,而且還膽敢拒絕寶船入港,這裡頭包含的態度是有點桀驁不馴了。她眉頭微蹙,「幕府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也是我太拿大了,只因這些年來,和幕府做生意的海商都還算平安,還真疏忽了一著。」

    本來,要摸清幕府如今的情況,只需詢問艦隊上岸補給的船員也就罷了,現在幕府態度如此保守,蕙娘難道還真的孤身跑到異國他鄉去?這些年來她雖然朝鮮話已經學得很不錯了,可日本話還真沒涉獵過。此次出航,雖然增長了見識,但事事不順,也令她多少有些煩躁了。——此時就算是她能為定國公出謀劃策,解開眼前的難題,也要他肯聽才好。再說,術業有專攻,她雖然也算是有點能力,但在軍事、外交上毫無歷練,怎麼可能拍腦袋就是一個主意?

    艙內空氣,一時有幾分沉悶,定國公瞅了蕙娘一眼,忽然彎起唇,略帶笑意地道,「女公子亦無須作此愁容。」

    他身材精壯,面目銳利,自有一股懾人氣度,此時哈哈一笑,經過血雨洗練的霸氣盡展,別說一個船艙,似乎連天下大勢,都會隨著他的掌控發生變化。蕙娘一時為他氣度所攝,凝望著定國公說不出話來,只聽定國公傲然道,「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怎麼帶著船隊去新大陸?東京灣是我們所知最靠近新大陸的港口了,此地不能停泊——這種事,我不接受!」

    為了朝政,蕙娘和他也接觸過幾次,只覺得此人穩重和平、行事方正,萬沒想過他也有如此慷慨激昂的一面,她正要說話,定國公卻又冷靜了下來,衝她微笑道,「您請只管放心,這件事,只包在我身上。」

    蕙娘只覺得在定國公身邊,有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和焦勳、權季青極為明顯的企圖不同,她沒能從定國公的行動裡抓到什麼把柄,可定國公的種種行為,又的確令她感到少許不妥。

    她捏了捏柔順的鬍鬚,強笑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等著國公爺大顯身手了。」

    定國公又瞅了她的笑容一眼,方才捻起杯子,沖蕙娘一舉,注視著她,緩緩從杯中啜了一口。

    蕙娘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男人都是一個德行。面上卻再微微一笑,彷彿毫無所覺,只起身告辭。

    走海水手都善於觀察天文地理,第二日一大早,海面就起了風,船隊立時收了半帆,緩緩向島嶼方向行駛。這裡已經進入日本海域,無主荒島很多,有些船隻從日本港出來,也要到這裡來躲避風雨,因此蕙娘在此,倒是透過望遠鏡看到了不少應該不屬於船隊的船隻——起碼從旗幟上來判斷是如此。艦隊這麼多艘船,有的現在還在後頭,有的已經去往東京灣內,還有商船來來去去,估計除了定國公這樣級數的高官,一般船員根本也不清楚自己周圍還有多少同伴。

    這一處避風港規模不小,雖然寶船進不去,但大部分船隻都能在港中停泊,寶船也在靠近港口的地方下了錨,待一切安頓妥當時,雖然還是下午,天色已黑若濃墨,風浪之大,甚至連寶船都開始上下顛簸,又過了一會,暴雨襲來,甲板上根本什麼也看不到,人居船中,只能上下顛簸,小寒怕得渾身發抖,也顧不得上下尊卑了,只是偎在蕙娘身邊,顫聲道,「少夫人,您道船會不會——」

    「這個字可不吉利。」蕙娘心裡也有點發毛,這種生死操諸天命的感覺,令她分外煩躁,她站在窗前看了看天色,窗外連雨點都看不見,只聽到連綿不斷的聲音敲打著艙壁,海風透過窗縫吹得人臉生疼。在這樣的暴雨中,不論是船上何處都無法令人安心,在底艙怕進水,在上層甲板,又覺得風吹得整艘船都在作響,彷彿下一刻連船壁都要吹破。

    她在房裡站了一會,越站越不安心,正要和小寒商量,到船中議事艙暫避時,桂皮也來敲門道,「主子,這兒太高了,恐怕不安全,您還是先到下頭去坐坐吧。剛才那邊甲板有一層就被風給掀開了,東西都吹出去,動靜好大呢。」

    蕙娘也覺得這樣妥當些,便同小寒一道往門口走,只聽梆地一聲,窗戶竟被風吹開,頓時一股狂風夾著暴雨直吹了進來,室內擺設被吹得直響,如非都有磁鐵吸附,幾乎都要落地。小寒看了看蕙娘、桂皮,歎了口氣,直走到窗邊去,蕙娘才道,「算啦,積水就積水吧。」她已走到窗邊。

    因窗戶被風刮得扇動不休,水已積了一層,小寒走到窗邊,忽然一打滑,才要跌倒,忙捉住窗沿,此時一陣狂風吹過,整面窗都猛地一扇,狠狠扇到小寒面上,她半邊身子都被扇出了窗戶,狂風中連聲呼號都未曾有。桂皮和蕙娘大驚往前時,她手一鬆,已被吹得不知去向。蕙娘主僕二人驚得面面相覷,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桂皮還要去關窗,蕙娘忙止住他的舉動,先和他出了艙房,把門關好,才忙著去找定國公。

    定國公聽說此事,也有幾分吃驚,卻未動情緒,只道,「如此不巧,只能看看她能否被吹到甲板上了。若是運氣好能抱住桅桿,也許還能倖存的。唉,沒想到初春時分,竟然就有這麼大的風暴。」

    外頭風急雨驟的,叫人出去找也的確不現實,只能折損更多人命。蕙娘還有點回不過神來,聽定國公這一說,才接受小寒就這樣去了的現實,她和小寒再不熟悉,好歹也相處了幾日,此時不免歉然道,「都是我不好,回京以後,該如何面對孫夫人呢?」

    定國公並未回話,只是掃她一眼,略皺眉頭,道,「女公子不妨到內室稍微歇息,你那一側如今看來受風最大,不易繼續居住了。現在這樣,也不好見人。」

    蕙娘忽然發覺自己未曾戴鬍鬚,也沒有束胸,要去的又是定國公內室,她心中不妥當之感更為濃厚,但情勢比人強,眼下也不能繼續給定國公添亂了,只好帶著桂皮進內室躲避,又悄聲令他。「等風雨稍住,你去我屋裡看看,盡量把衣飾收集完全,不然,我連衣服都沒得穿。」

    桂皮唯唯連聲,他看了門口一眼,又看看蕙娘,不免欲言又止。蕙娘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院子裡的情況,不然,我自己一個人能跑這麼遠?在外頭看到的事,回去少和你主子說。」

    桂皮忙道,「您放心,我一定不兩邊傳話。」

    他被權仲白親自帶著出過海,也算是對立雪院的底細最瞭解的幾人了,此時略微猶豫了一下,又說,「其實,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國公爺對您有些浮念也是在情在理,只要能把持得住就不算什麼。前幾日小的是一點都不擔心,小的擔心的是……」

    蕙娘皺眉道,「擔心什麼?」

    桂皮又把聲音給壓低了,「國公爺身邊就帶了一個姨娘,方纔已經……去了。少夫人,您身邊,可也只帶了一個我呀。」

    孤身在外、勢單力薄,定國公要是把桂皮給打發了,蕙娘還能怎麼和他對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換做是她,有一百多種辦法在自己的船上來擺佈一個弱女子……

    蕙娘一下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道,「這……不至於吧?」

    桂皮撇了撇嘴,卻也歎了口氣,「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心沒過逾。少夫人您這樣天人姿容,在京裡大家看慣了還不覺得什麼,出了京可就難說了。就是國公爺把持住了,咱們上岸以後——」

    蕙娘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小點聲,這可不是咱們的地盤。」

    見桂皮蔫下去了,她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孫國公色令智昏的可能性還是不大的,畢竟那也是個國公,沒必要為了她的美色做這種事。桂皮主要擔心的還是焦勳,他是不贊成自己跟著焦勳走一段長路閱兵的。

    其實話說回來,又有誰能贊同?恐怕誰知道了也都不會贊同吧。桂皮的態度,不能不說代表了一般人對此事會有的態度……

    蕙娘的眉頭又擰了起來,她掃了桂皮一眼,到底還是下了決定,「你主子沒說話呢,帶著你在身邊能出什麼事?快別瞎想了,做大事的人哪能拘於小節……」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輕叩聲,定國公沒等回應就走了進來,在桌邊一坐,擰著眉頭歎了口氣,看來儼然是不打算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突如其來的緋聞不知道大家想到過沒有||||||

    不過蕙娘要在外行走也不可避免要面對這種事,畢竟她的條件還是極為出眾的。

    今天回家參加姐姐婚禮忙了一天,實在是趕晚了一步,大家見諒哈,補的字數是多於剛才湊字字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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