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孫侯船隊是三月初開拔,但蕙娘已決定先到山東探視文娘,因此二月中旬便出了門。這一次出去,她只貼身帶了桂皮和綠松服侍,自己打點的也多是男裝隨身,一概華貴首飾都未攜帶。只除了和焦家通了氣兒,對外只說是身子不好,去莊子裡休養,這亦是因為當時富貴女眷外出,頗有些驚世駭俗,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計。
江南民亂,進了二月大致上已經平息,就連朝中風雲,隨著皇上有意含糊,王尚書所帶領的舊黨,攻勢也漸漸地放緩了。不過,朝堂中的較量和陰謀,是永遠都不會止歇的,也許眼下的平靜,醞釀的不過是又一波動亂。但不論如何,焦家已經全面退出了政爭,權家又處於一個超然的位置,隨著盛源號和王家關係趨於冷淡,宜春號的地位自然更加穩若泰山。蕙娘放出了自己即將親自前往日本的消息以後,盛源號的態度也有些軟化,若非日本的閉關鎖國政策,比曾經的大秦,如今的朝鮮都要更嚴厲,如非持有大秦國書,否則很難在日本港停泊,盛源號幾乎要立刻派人前往日本考察環境了——的確,要說到票號的市場,日本的表物、白銀、漆器,在國內都頗有賣氣,只是如今不能通商而已,如果蕙娘能夠鑿出一條哪怕是走私的通道來,盛源號在日本的獲利,都能比得上在朝鮮的利潤。
不過,盛源號到底也是背靠晉商的大票號,對宜春號的壓力,他們還保持了足夠的矜持,只說且等蕙娘從日本回來以後再商議,而蕙娘也不怕他們拖慢腳步,事實上,她是巴不得盛源號再猶豫一點——他們也的確有足夠的理由,在朝鮮拖延下去。朝鮮境內,別說票號了,連可以開具銀票的錢莊都很少,大商人們只能用現銀交易,這就給山匪強盜,提供了許多機會。盛源號幾乎是才一進朝鮮就開始盈利了,到現在,除了朝鮮王庭還保持沉默以外,許多高官,都和他們有了或者正式,或者非正式的來往……這對鳳樓谷也是強大的壓力,如今權傢俬兵,已經從鳳樓谷轉移出去,開始一批批地上船往海外游曳等待,只等著人員聚齊,便可一道往海外開航,預計是先在朝鮮海劫掠一番,若是盛源號那邊情況不見好轉,便從那霸繞道去往新大陸,星圖都已經給準備好了,甚至連領航員都找了幾個,也算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當然,像孫國公領著的船隊出海時,他們肯定不會與其正面衝突,到時候茫茫大海無處相遇,也很有可能真被權家兵逃過這一劫。反正,就算出海的時間這麼接近,雙方幾乎要在同一水域盤桓半個月到一個月,鳳樓谷也絲毫沒有多餘的憂慮,就是權世贇都不以為意,還叮囑蕙娘,如在海上見到權家兵馬,不要露出馬腳云云。
實際上,蕙娘對於權家兵的旗幟、船隻和旗號,都是一無所知,就算想知道細節也無從去問,她這一次出海,還真就只是想看看海外風光,順帶著去檢閱一番自己的力量。良國公、權夫人等,也都覺得此番出航,可以開闊眼界,要比成年累月地關在家裡要好得多了。
相公不靠譜,也有個好處,那就是舅姑都是真心栽培,權夫人甚至還讓她回程若有空閒,可以去江南探視一下權叔墨,畢竟他和何蓮娘在江南也有幾年了,期間雖然時常打發人回來送信,權夫人也常令人過去探視,但對她來說,肯定還是蕙娘的眼睛更為可靠,更可以看出小家庭裡掩藏的種種問題。
蕙娘雖然在京畿一帶遊歷過,但除了那一次心事重重的東北之行,還真沒正兒八經地遠行過幾次,她也算是明白了權仲白對於遠遊的愛好:雖說旅途諸多不便,肯定難以避免,但能夠走出這熟悉了二十多年的天地,即使是她,也不免有幾分興奮和激動。
不過,比起她的期待,立雪院內的其他幾位主人,情緒就都要低落得多,權仲白還好,主要是鬱悶自己被關在京裡,蕙娘一走,還有許多瑣事免不得要他來打理。乖哥也還好,他不過是不捨母親要離開幾個月,不過,因為這情況之前也時常發生,所以掉了幾次眼淚,也就接受了這個安排。最鬧騰的卻是歪哥,知道母親要出海見識,而他居然不能跟去,這小子可是翻天覆地鬧了好幾場,一直到蕙娘出門都不怎麼願意搭理母親,若非權仲白多次帶他出門玩樂,這孩子的脾氣,怕還沒那麼容易消解呢。
不論如何,二月中旬,天氣乍暖還寒時,蕙娘到底還是從天津上船,往山東過去。——王辰年前九月,剛換了個位置,如今正在萊州府做通判,幾年間上了一品,這條路也算是走得安穩。她坐的是宜春號為她安排的船,一路上自然是安安穩穩、舒舒服服,順流而下不過四五天,便棄舟登岸,文娘早遣人在碼頭守候,聽聞她到了,立時就有車來接。蕙娘一路掀開簾子,看著和京城頗有幾分不同的街景,不免笑和綠松指點一番,因道,「畢竟山東要樸素些,路上所見女子,泰半都穿著棉布衣裳。」
京城姑娘,當然也不至於成天綾羅綢緞地在街上走,不過有八大胡同的那些北裡名花在,熱鬧地方是不缺美色的,還有些稍微輕薄些的平民婦人,得閒無事,也願插了一頭的花,梳了時新的首飾招搖過市。反觀萊州府,白日裡在街上行走的女眷,多半都是勞苦輩,頭頂最多一根銀簪,穿戴衣物也毫不跟身,似乎並無京城婦人,即使棉布衣裳都要隨著時興每年新改新作的勁頭。再有街上隨處可聞的山東土話,路邊圍著桌子吃朝天鍋的食客,一邊走一邊咬大蔥的老農……別說蕙娘,連綠松都看得目不暇接,聽蕙娘此言,亦點頭笑道,「肯定是沒有京城那麼熱鬧,不過也還算富饒吧,您瞧,路邊連小攤販,碗裡都放的有魚蝦,靠海吃海,倒是比京城貧民要吃得還好些。」
說著,前方已經拐進了一條巷子裡,沒有多久,便有人來扶蕙娘下車,口中猶道,「家裡狹小,車馬進不來,委屈姑奶奶了。」
蕙娘此時仍做女裝打扮,見是雲母親自來接,不免也有些歲月之感,握著她的手笑道,「上回文娘回來,你沒跟著,我聽她說,你是有身孕了……」
兩人一邊說家常一邊進了二門,才過垂花門,文娘便掀開簾子,從堂屋直奔了出來,喜道,「姐,你來得好快呀,信才送到,你就來了!」
她出嫁已有五年,可此時舉動,依然帶有少女時的天真浪漫,蕙娘打從心底想笑,卻又故意板著臉道,「怎麼說話呢?你這樣說,倒是不喜歡我來了?」
文娘笑道,「哪能呢?你就逗我吧你,來來來,快裡頭坐,路上餓了吧?萊州小地方,沒什麼好吃的,就給你預備了幾道海鮮……」
通判是到州衙門上差,一般不給提供屋舍。王辰和文娘當然沒有金錢上的顧慮,這一套三進兩重的小院子雖然不奢華,但佈置得卻很舒適。文娘在中間正院起居,東邊一個偏院給王辰做書房用,後進給下人住,西邊偏院正好做了蕙娘的客房。蕙娘還問王尚書太太去向,文娘笑道,「不巧得很,今日知府太太邀我們過去賞花,我在家等你,太太就獨自過去了。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回來。」
蕙娘稍事梳洗,便和妹妹坐下來對著吃了飯,菜色亦不過分複雜,多以清蒸海鮮為主,取個新鮮原味,蕙娘吃著,倒覺得要比自己在京裡品嚐的海味更為鮮美,雖說易牙妙手,但烹飪之道,三分工七分材,不比在船上打發肚子,這頓便飯,蕙娘倒是吃得挺香,竟還罕見地添了一次飯。
文娘倒是很早就放下筷子,撐著下巴笑嘻嘻地望著蕙娘,頗有幾分得意地道,「我呢就想著,海船上吃的東西有什麼好的,多半都是醃物,你才下船,一定就想吃些清淡可口的物事。正好婆婆是閩人,也愛吃海鮮。我就同文書家那位說好了,這一陣每天都擔一簍海物,什麼新鮮來什麼,這樣你什麼時候來都能吃上些能入口的飯菜。」
因又道,「正好前一陣天晴,被褥鋪蓋我都令人重新漿洗晾曬過了,床也燙過擦過,都是再潔淨不過的,聽說你下了船,這才讓人去鋪上的。一會你要累了,洗漱一番便能直接躺上去,睡個午覺起來,明日我帶你去城外走走。知府太太那些人,你願見就見,不願見,就不必和她們打招呼了。」
蕙娘笑道,「到底是做了主母的人了,從前你口裡,何曾聽說過這些事?」
文娘便嘻嘻笑道,「姐,我安排得可還妥當嗎?」
蕙娘望了她一眼,才要說話,文娘又趕著道,「那文書也算是王辰的嫡繫了,做事很老道的。平時在衙門裡,很仰仗王辰的提拔。我們麻煩他辦事,也是加倍給賞錢的。因他是本地人,和那些漁民打交道,要比管家來得更好,是以才轉托了他。」
蕙娘方點頭道,「會懂得考慮這些,便算不錯了。」
因又道,「王辰呢,在衙門裡?」
「他是一心撲在公事上,」文娘笑了笑,「平時經常半夜才回來的,我剛派人給他送了信,今晚應當能回來吃晚飯。」
見蕙娘微微皺眉,便又為丈夫說話,「現在公公正是往上走的關鍵時刻,他也不能給人揪住小辮子,所以上峰交辦的事情,都想辦得十二分好……」
蕙娘望了文娘一眼,並沒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只笑道,「是,有點事業心也好,別和你姐夫一樣,成天沒想著正事也罷了。」
吃過午飯,蕙娘梳洗小憩了一番,醒來了便到堂屋尋文娘,兩人說些焦家的事。文娘聽說四姨娘要改嫁,不免愀然不樂,半日方道,「罷了,我也難得回去,姨娘一人寡居寂寞,改嫁也好。不然生出事來,更不體面了。」
四姨娘是文娘的慈母,畢竟有所牽扯,蕙娘眉毛一挑,「你是怕婆家這邊,有人說三道四?」
文娘忙搖頭道,「這倒不是。」
她若有所失地一笑,「二弟妹去福建了,怕是幾年內不能回來。她也不是那樣揪著這等話柄不放的人,說穿了,畢竟是商戶出身,要計較這個也沒意思。公婆再不會為這事挑我的,婆婆還算是偏向於我,這次過來,說了相公幾次,讓他多顧家,多回來陪陪我……這個家裡,女人也沒有誰會和我鬥,至於相公嘛,這種事,他也不會過問的。」
蕙娘也不是沒有見過婚姻不諧的女人,說句實在話,豪門貴婦,十個裡有九個心裡都有一包苦水,她自己也不是那麼一帆風順,和權仲白處得亦是磕磕絆絆的。但文娘這樣情況,她也實在是沒見過,說難聽點,王辰就是常常和她爭吵,日子也比現在有點活氣。才到萊州沒有半天,她便覺得文娘雖然面上在笑,可心底的幽怨卻是藏都藏不住。但,王辰待她中規中矩,無處挑理,她就是要訴說也無處去訴說,就是要改變……
「男人在外打拼事業,回到家裡,總是想要軟玉溫香……」蕙娘便沉吟著道,「你從小性子嬌縱——」
「我對他不曾擺過什麼嬌小姐的架子。」文娘歎了口氣,「我心裡也沒底呢,過門時候祖父和我說得挺清楚的,年輕時的任性,要著落到以後來還。等他去世以後,咱們娘家就沒什麼人可靠了。」
這話,她從前未對蕙娘提起,老爺子自然更不會說了。蕙娘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在文娘出嫁前,老爺子也是給孫女支過招的——當然,同蕙娘相比,他給相對比較平庸的文娘支的招,要更為保守一些,「讓我好生相夫教子,別爭閒氣,盡快多給王辰生幾個兒子就好了……我想著祖父的話,一過門就待他恭敬柔順。就是鬧小性子,也、也不過是……」
文娘面上染了一點紅暈——也許是因為這裡是在萊州,在她的屋子裡,令她感到了一種別樣的放鬆,也許是她體會到了姐姐的關心,從不曾和蕙娘談起婚姻生活的她,到底還是鬆了口。「也不過是為了拿捏拿捏他……平時冬三九夏三伏,添衣送茶,從沒有怠慢過他。」
她又有點小姐脾氣了,「就是這幾年,他還那樣不解風情地,我才漸漸地淡了。不過,有雲母在,他衣食起居,也還是和以前一樣色.色都安排周到的。」
蕙娘無聲地出了一口氣,只是點了點頭,便把話題給帶開了。「四姨娘也是守寡多年了,心裡有點不平靜了……」
兩姐妹坐在一起,能說的話不少,除了京裡舊人近況以外,蕙娘還把三姨娘、四姨娘之間那隱隱約約的故事,告訴給文娘知道。文娘也是聽得唏噓連連,她雖不贊成四姨娘改嫁,可此時又反過來為她求情,「糊塗一時罷了,就為了咱們家的名聲著想,也不能讓她做出不名譽的事來。您還是把她看牢些,從海上回來,再給她安排一個人家,嫁了算了吧。那個麻六,不是什麼好人家,哪值得她這麼做?」
見姐姐但笑不語,文娘又抱住了她的胳膊,伏到她懷裡輕聲道,「姐……怎麼說,也有這些年的情分在呢。」
畢竟是妹妹求情,蕙娘歎了口氣,只好說道,「那也得我從海上回來再辦啊,你多大的人了,還和個貓兒、狗兒似的往我懷裡鑽,有意思嗎?」
「嘻——」文娘也鬆開手,扮了個鬼臉,「從前不覺得,剛才一鑽,才發覺你這兒——」
她惡作劇一般地擰了蕙娘胸前一把,「要比從前大了,我這才想起來,你都是兩個娃娃的娘啦。」
蕙娘道,「擰什麼擰,你自己又不是沒有……這種事,一般也不是生孩子了才這樣,反正成親後都會長些尺寸的,我還嫌太大了有些不好看。」
她瞥了文娘胸線一眼,又道,「你和王辰也不是沒有同床共枕吧?怎麼就沒個消息?你自己心裡也要有數,入口的吃食,用的香料都要小心。有些人,面上待你好,心裡如何可不好說的。」
文娘面上也有些愁雲,她輕聲道,「是呀,原來一個月也有一次兩次的,現在婆婆來了,說過他以後,他也經常回來……」
提到婆婆,她面上掠過一線陰影,蕙娘心頭一動,道,「怎麼,你婆婆這次來,待你沒從前那樣好了?」
文娘這麼多年來,從沒有對姐姐提出什麼要求,唯獨就是年初來信,顯而易見也是婆婆的授意。王家對蕙娘的不滿,也許體現到了對她的態度上。
「這倒是沒有,就是讓我寫信,也是好言好語的。我想這件事你心裡肯定有數,也能看得出來我的意思,就答應了他們。」文娘搖了搖頭,又看了看腳尖,咬著唇不說話了。倒是一邊雲母忍不住給蕙娘使眼色,蕙娘看了她一眼,道,「好,你不說,我私底下問你丫頭也是一樣。」
她把話挑明成這樣了,文娘還能說什麼,她窘迫地瞪了雲母一眼,道,「都下去吧!到底誰是你們主子,一個個都這樣不聽話的?」
等人都退出了屋子,她才抱著膝蓋,垂著頭輕聲細語,「婆婆這次來,和王辰關在屋裡吵了好幾次,他們說福建土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反正……王辰雖然最近回來次數變多了,但卻很不高興。和我……和我做那事的時候,也比平時更粗魯。」
這麼直接簡單的邏輯,當然很容易就能推測出王太太要求兒子做的是什麼事,蕙娘再忍不住自己的不快,她低聲道,「你實話告訴我,在王家到底開心不開心。開心也罷了,不開心,不如回娘家去。」
文娘詫異地望了姐姐一眼,垂下頭半天沒有說話,許久方才道,「我有時也問自己,嫁得到底值得不值得,是不是當年真和你說不嫁,真的逃婚了……反而會開心些。祖父喪事之前,我和王辰吵過幾次,我對他喊啊、叫啊,他壓根都不理我,我心裡真是憋屈到了極點。有時候我恨不得一把火把他燒死算了,寧肯做寡婦我也不要受這個罪……」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道,「可後來,那天在家裡看到何雲生,我知道他的事,和他說了幾句話我就忍不住問他,他們家那位,和離了以後現在如何了。他說她帶髮修行去了……我也想,我要是逃婚了,我能去哪呢,我能嫁給誰呢?就是現在,離開了王家,難道我也去帶髮修行嗎?」
話語中雖然有迷茫,但更多的,還是感傷無奈。文娘不是沒想過逃走,她是經過衡量,放棄了這個選擇。這孩子畢竟是長大了,自己也會想事兒了,她的人生中,究竟什麼最重要,她也有自己的答案。
蕙娘心頭,興起無力、憤懣之感,她嘿然一笑,也未再說服妹妹,只道,「你沒問題,也許問題就出在王辰身上。你婆婆催逼他,肯定也是著急子嗣,為了子嗣,沒什麼麻煩不能忍耐。現在他平時吃的用的,都是你送過去的?」
文娘頷首道,「什麼都是我給準備的,他在家什麼事也不管。」
蕙娘思忖片刻,又道,「那在衙門裡呢,誰管服侍他?」
文娘說了個名字,「人是挺好挺老實的,相公在衙門裡,都是他回來取飯送去。別的瑣事也是他在照管,五十多歲的人了,風裡來雨裡去,從不拿大擺譜。」
「都五十多歲了,還這麼操勞,」蕙娘瞅了妹妹一眼,輕輕地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啊,主母還有些做不到家,換個人服侍王辰吧,年紀輕輕心明眼亮的,也能多照應些。」
文娘還不至於笨到這個地步,她神色一動,「姐,你是說,相公他自己——」
蕙娘擠出一絲笑容,輕快地道,「別瞎想,這也算是防患於未然吧。誰知道王家檯面下有什麼齷齪事?人心你是永遠都想不到的,也許就有人蓄意要對付王辰呢?」
文娘沉吟片刻,方展眼道,「我想也是,再怎麼樣,那也是他自己的孩子,我待他又不差。他不喜歡我也罷了,總不成因為不喜歡,連孩子都不和我生了吧?」
她擔心的卻是自己或者王辰不能生育,因又央求蕙娘,等小夫妻去京城的機會,讓權仲白給她、王辰扶脈。蕙娘自然滿口答應,一時王太太回來,不免又稍作寒暄,當晚王太太做主,四人坐在一處用飯,喚了人來清唱,算是給蕙娘接風了。
王辰今日回來得還早,待蕙娘態度,也是彬彬有禮、無懈可擊。兩人說了些出海的事,文娘在一邊笑道,「要不是我暈船,真想跟著姐姐去見識一番。」
王太太笑著說,「坐海船是要比坐河船有趣些,起碼是不會擱淺,也用不著縴夫。」
見兒子欲要開口說話,她便望了他一眼,王辰輕輕地吸了口氣,對文娘道,「家裡哪裡離得開你?你要嫌悶,改日我陪你出去走走,出海到日本,那還是算了。」
文娘笑靨如花,道,「我沒用得很,可不覺得家裡離不開我。」
她得蕙娘面授機宜,當著婆婆的面,也不避諱,「就是一走幾個月,怕會捨不得你。」
說起來,她過門以後,的確是緊隨王辰左右,沒有分離過多久。
王辰微微怔了怔,垂下頭不知想些什麼,過一會抬起頭時,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回答文娘。王太太呵呵笑,對蕙娘道,「你瞧多有意思,他雖比媳婦兒大,可還害羞呢。」
蕙娘只做什麼也不知道,還數落文娘道,「多大的人了,當著長輩的面,說話要注意一點……」
一頓飯倒是把王太太吃得挺高興的,她看文娘特別順眼,對蕙娘說起來,也都是誇獎,彷彿並不因為之前的事,對焦家有所成見。待吃過飯,大家各自歇下,第二天早上文娘沒能起得來,王太太益發高興,她親自把蕙娘領出去逛了一圈,到了中午兩人回家時,文娘已起身安排了午飯,眉宇間卻猶自帶了一絲嫵媚。
有大姑姐在,王辰也調整了自己的生活節奏,每日都盡早回家不說,還找了一天,將一家人拉到筆架山賞玩了一番風景,文娘有時在人前做小兒女態,他雖無奈,卻也挺包容的。若不是蕙娘深知內情,還真以為兩人算是對恩愛夫妻。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王辰要這樣敷衍蕙娘,蕙娘也沒有辦法,她總不能開口干涉兩夫妻的房事——其實說實話,就是房事,王辰也沒虧了文娘,他的那些通房侍妾,個個常年獨守空房,在文娘跟前比貓還乖。在萊州住了十天,她便要動身回天津衛去了。王辰尚且要親自送她到城外十里亭。
王家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王太太就和她睡在一個院子裡,聲高一點對面沒準就能聽見。等車出了萊州,王辰騎到前頭去了,蕙娘才半合著眼和綠鬆閒話,「你說,王辰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文娘這麼個如花少女,不算委屈他了吧?對他也是千依百順的沒得挑剔,就是石人都要心軟,說難聽點,哪怕心裡有別人呢,男人的天性,送到嘴邊的他也能吃上幾口的。逢場作戲、甜言蜜語一番,大家都高興些,我就不明白,他就非得把日子過得這麼彆扭,有意思嗎?」
綠松跟在蕙娘身邊這麼久,有些事,主子沒明說,她也能收到一點風聲,再說,她畢竟是個丫頭,丫頭和丫頭,更能搭得上話。
「其實,十四姑娘還是沒和您把話說全了。」她輕聲細語,「十四姑娘心裡一直猜疑,姑爺是不是放不下前頭那個……她幾次派人和老家人套近乎,打聽前頭那個的事兒。反正,十四姑爺從前可不是這個樣子,和前頭那個你儂我儂的,要比現在活泛多了,起碼還帶著人氣兒。估計,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十四姑娘聽說了,哭了好幾個月,後來才漸漸地和姑爺淡了。要不是您來了,和她說了這子嗣的事,又給她送了香、送了藥,她也不會多搭理姑爺的。」
說起來,對原配深情不願續絃的,權仲白不就是一個?當然他不續絃的理由,也不是單純為了達貞珠,但他對原配的情誼,也是沒得挑的。可就是權仲白這樣恬淡的性子,如海的深情,新婚夜那天晚上,還不是被她給撩撥了起來?男人嘛,天性就是如此,只要還能起得來,沒有不好這種事的。就是起不來了,也還有許多手段來滿足自己的欲.望呢。蕙娘不願深想,她歎了口氣,「要真不情願,他有本事和家裡人鬧去,這門親,是王家上門來求的,又不是我們焦家非得要嫁。鬧又不鬧,晾著文娘這算什麼,想把她給憋死?」
綠松瞅了她一眼,小心地道,「其實,十四姑爺待十四姑娘真還算不錯了,您瞧何家那位,硬生生地折騰和離了,家裡人不也是沒能說什麼?石總督還在任上呢,都沒能護住。現在,咱們家畢竟不比從前,王尚書是羽翼已豐。十四姑爺就是折騰她,您也做不了什麼了。」
的確,從明面上來看,現在焦家對王家的節制力量,已經是比較微弱了。王辰起碼還能對文娘維持表面上的尊重,已算是待她不錯。蕙娘歎了口氣,沒有說話,綠松又道,「再說,我在您身邊冷眼看著,覺得,十四姑爺也不是不喜歡十四姑娘。人心都是肉長,十四姑娘那麼花骨朵一樣的女兒家,對他那麼好,他真就什麼都感覺不到嗎?我看也未必吧。」
蕙娘也有所察覺,她沉吟著道,「確實,文娘幾次示好,王辰都是有所觸動的……」
「這不就是了?」綠松給她倒了一杯茶,「夫妻之間,好起來好得不得了,壞起來,您和姑爺也不是沒鬧過……姑爺畢竟是前頭那位去了好些年,才娶的您,就這樣還不太平呢。十四姑爺若是重情,一時半會沒轉過彎也是有的,以後慢慢地就好了,也說不準,您也別太心急了。」
蕙娘想想,也覺得自己和權仲白之間的心結,甚至更重於王辰、文娘,現在不也還是度過去了?她道,「嘿,我可不敢想得這麼美。她要能有個兒子,我心裡還踏實一點。」
想了想,到底還是有點不放心,便和綠松道,「我看,你還是留在萊州吧,等我回來了,再來人接你。王辰面子情做得越好,我就越不放心……這幾個月,文娘態度也會有個變化,你留在那兒,一個是參贊參贊,一個也是為我多留留心,多看看王辰的心思。」
綠松愣了一愣,她搜索著蕙娘的表情,半晌才若有所失地笑道,「看來,姑娘出海,是有事要辦……」
沒等蕙娘回話,又整頓了神色,輕聲道,「您能這麼謹慎,我心裡也為您高興。」
她這樣明理,蕙娘心裡倒有點酸酸的,她歉然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
「我什麼都不知道,自個兒心裡都放心些。」綠松道,「不然,怕被上頭套出話來。您放心吧,我明白您的意思。」
她抬起頭輕輕地說,「十四姑娘這裡,就交給我吧。」
眼看到了十里亭,王辰的馬蹄聲已近了,蕙娘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便掀簾子笑向王辰道,「妹夫,綠松來時已經暈船暈了一路,上吐下瀉的,到了萊州才好,這會才走了這麼遠就又有點不行了。這回走陸路,更艱苦一些,我有些放心不下她。不如你把她帶回去,等她將養好了,風向改了,讓她坐船回京吧?」
綠松這樣有臉面的管事媳婦,在文娘跟前都是能擺蕙娘的譜,說得上話的,王辰自然不能過於怠慢,他點頭笑道,「成,那您讓她下車吧,一會,我安排車來接她。」
乘著綠松收拾包袱的功夫,蕙娘又望著王辰道,「文娘性子嬌了點,其實心地單純,她又笨,在家的時候,家裡的事一點也不知道,出嫁以後我看她還好些,這是你教得好。以後,她還指望你多照顧了。」
她語帶雙關,其實不指望是否能打動王辰,只看他能否聽得出來自己的潛台詞。王辰卻是滴水不漏,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笑道,「其實令文很懂事,很體貼的。是她照顧我,不是我照顧她。」
話裡似乎竟也有一點真心,蕙娘無可奈何,看了他幾眼,只好歎氣不語,放下了車簾。
這一次萊州之行,結果倒不如她預期,文娘既然心甘情願要在王家,蕙娘離了萊州,也就不再多加掛懷,少了綠松,她扮作男裝,和桂皮兩人一路放馬,不過七八日便進了天津港。和孫國公接上了頭,不多時,便被接到了船隊旗艦上。
雖然已經預計到孫家的招待會很慇勤,但就是蕙娘也沒想到,孫家竟為她預備了一個私人甲板——整整七八個房間都是給她預備的,在一般的商船上,如此奢侈之舉,根本絕無可能。
當然,她也沒有想到,這艘寶船竟會如此之大,在這寶船上的種種事物,甚而令她焦清蕙,都有了一種鄉巴佬進城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每天都險象環生,又從容不迫的更新。
哎,王辰也真倒霉。
ps最近孩子的事情經常出錯,其實是因為我搬家的時候弄丟了一張孩子出生年月的表,真不好意思,這麼多人這麼多小孩我也有點記不住了——大家能幫我回憶一下就最好了。昨天小七的bug已經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