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掃了桂皮一眼,見他已垂手退到牆邊侍立,便給自己斟了一杯茶,略帶同情地沖定國公道,「這一次暴雨,船上的損失應該不小吧,小寒姨娘的事,回去我竟不知該如何對孫夫人交代了。想來她跟隨國公爺日久,您心裡也是不好受的……」
定國公像是沒想到蕙娘提出這個問題,他微微一怔,態度頓時正常了許多,雄眉略皺,低聲道,「何止是小寒一人?各船都有損失水手的。常年在外,生生死死的這種事我倒也是看慣了、看淡了!」
蕙娘想了想,舉手給定國公也倒了一杯茶,又道,「雖說如此,但人命無常,真是令人膽戰心寒。我到現在都還不敢相信,活生生那麼一個人,就這樣從我眼前被吹走了……也不知她在府裡有沒有留下子女,回去以後該如何和他們說起這事了。」
只要還有點人性,這種陪嫁大丫頭提拔上來的通房,多年相處總是有點感情的,更何況這裡還牽扯到子女守孝的事,定國公就是解釋了一句,奈何蕙娘抓著小寒不放,他的情緒,不論真假肯定也要受到影響,他搖了搖頭,低聲道,「她命薄,生育幾次都沒養住。這次夫人讓她跟著上船,也是偏疼她的意思,可惜了,這也就是命吧!」
蕙娘搖頭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定國公安穩了一會,又慢慢地道,「女公子別嫌孫某無情,海疆上出生入死,這種事看得多了。這世上有人名垂千古,一舉一動帶動天下風雲,也就有人生無歡死無悲,喜怒哀樂都無人在意。說到底,命都是自己掙出來的,我們這樣的人,也算是學乖了,在意的人,放在心底,不在意的人,只好由她去了。」
這話說得有點動情,有些觸動。蕙娘反而放下心來,她再歎了口氣,同情地道,「國公多心了,您痛失愛妾,情緒難免不穩。實在您執掌這麼雄厚的一支艦隊,兒女私情只能往心裡藏。多少悲痛也不便表現出來,這我們都能理解。小寒的事,我心裡也實在過意不去,若是她有家人,我願給他們養老……」
定國公怎麼會讓自己妾侍的家人由外人來養老,當下連忙推辭了一番,也就不提此事,只是陰沉著臉同蕙娘說起了損失,「從旗艦的損失來看,您居住的那一層艙房可能被吹毀了不少,也不知底艙有沒有破損,如今看來,還真的要在江戶灣盤桓一段時間了。只希望避風港內的大小船隻,損傷不會太大。」
他頓了頓,又說,「本來進來,是想邀女公子他日和我一道上船,去往江戶灣小住的。但剛才我聽了一點回報,估計熱鬧還不在江戶灣裡……嘿,女公子先休息吧,等風雨停了,我新安排幾間艙房給你。」
蕙娘忙送他出去,又連聲道了辛苦。等定國公走了,方才和桂皮交換了一個眼色。桂皮見她面色端凝,便笑嘻嘻地對蕙娘豎起了大拇指,又跪下來給她磕了個頭。蕙娘失笑道,「你又鬧的是哪一出。」
桂皮噓了口氣,輕聲而促狹地道,「我是佩服主子,把人心看得太透了……現在,國公爺被話拿住……」
蕙娘笑了一笑,「好了,別人地盤上,不要多說。」
她頓了頓,又說,「還好,也是心思靈巧的人,偶然收不住是有的曖昧時代。現在明白被我看透,也就認清楚現實了。你是不知道,你們主子對他有大恩德在,他要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配做人嗎?」
話雖如此,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定國公知難而退前,她也著實是擔驚受怕了一會,就連此時都不敢讓桂皮離開。索性就讓他守著,自己尋了一處空地,以權仲白教她運功養生的法門,閉目養神打發時間。好在不多久,定國公便清出了一處背風處的船艙,將蕙娘挪移過去,又把諸位軍官的女眷都集中在一處,便於調動人手保衛、照料。蕙娘方才放下心來,卻仍不敢把桂皮打發走,只叫他在艙門外頭守著。
這一場大雨下了足足有一日一夜,天氣這才漸漸放晴。桂皮等雨停後便往艙房去看過情況,那一層甲板幾乎全毀,蕙娘的包袱已被全數吹走,好在桂皮當時留了個心眼,把兩人隨身攜帶的銀票碎銀等物給貼身帶著,不然,幾乎還要向定國公借錢。
出門在外,真是誰沒有個為難處。蕙娘如今連個替換衣服都沒有,當然不可能還維持化妝,她甚至無處去尋覓男裝上身,定國公倒是差人送了一些布料來,但蕙娘本人不善針線,亦無幫助,至於別人的衣服,她肯定絕不會穿。只好從桂皮僅存的兩套換洗衣物裡剝奪走了一套。讓桂皮自己去買點衣服來穿。
而等風雨收歇以後,各船盤點損失時,她方才覺得遠洋航行的確有可怕之處:這場突來的早春風暴,實在是出乎眾人的意料,有航速太慢進港不及的商船,直接就被風雨掀翻了,別說貨,連人都沒逃出來一個。還有些風暴中進水破損,逐漸下沉的船隻,倒是搶救出了許多貨物、船員等等,如今各船清點損失以後,紛紛都派小船往東京灣去採買材料,有些船隻不大修根本就沒法走得了。倒是寶船級數的幾艘大船,多半是甲板上的建築遭到損毀,底艙還算安全,損失也不大。
艦隊離不得糧船、馬船,船隻要修理,就只能進江戶灣去,如今的江戶灣可謂是熱鬧非凡,幕府亦是無可奈何,只好接受了諸多商船的靠岸請求,如此一來,江戶灣內頓時是熙熙攘攘,唯獨只有大秦的寶船艦隊無法入港,孫侯也不著急,只是不斷遣出小船與信鴿,同江戶灣以及朝廷互通消息。
一轉眼又是十餘日,蕙娘已漸漸接受此次出航勢必無功而返的結果,只等著艦隊大修完畢,她便可乘船回天津去。誰知這天上午,定國公忽然將她請了過去,指著海圖對她道,「這一次真是出了大事,裝載了瓷器、絲綢的一艘貨船,往江戶灣去時被人劫掠,非但貨物全被劫走,而且船體也被鑿沉。來往貨船都聽到了炮聲,單單只是此次,艦隊的損失就非常不小。」
蕙娘免不得一揚眉,她才要說:是誰如此大膽。看了孫國公一眼,忽然又明白了過來:看來,孫家並沒有食言的打算。
「也是天氣不湊巧。」她輕輕地說,「想來這艘貨船,原來就受損得厲害,才會被賊人所趁了?」
定國公瞅了蕙娘一眼,唇邊逸出了一絲笑意,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欣賞之情,欣然道,「少夫人所言不假,這伙賊人趁火打劫,可惡的很。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這件事,我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茫茫大海,就算知道是海盜船所為,又能如何呢?」蕙娘忽然間也有點沒頭緒了,要知道海面不比陸地,能走的路就那麼多。人家知道你在這裡,預先繞過去不就得了?她這一問,問得也是真心實意。
定國公自信地一扯唇角,倒背雙手沉聲道,「既然知道是海盜所為,那當然就只有查嘍。」
雖說定國公對她有些非分之想,讓兩人關係難免有幾分尷尬。但蕙娘不能不承認,她還是很欣賞定國公手段的,這一次自己搭台自己唱戲,沒理中尋出理來,態度強硬一拍幾響,正是她偏好的風格。蕙娘唇邊,不禁露出笑意,又關心定國公,「畢竟是在江戶灣,幕府的家門口……」
「就因為是在幕府的家門口。」定國公悶哼了一聲,「今次如能打通航路,以後這條路肯定是要常走的。若不能在江戶灣補給,徒增多少變數?幕府也是內鬥激烈,這一次貨船靠岸,帶回來幾個大名的信,對此事均有完整解釋。但沒有皇上開口,艦隊不便插手內務,我倒要看看,幕府將軍能挺得過幾天國手丹醫。」
蕙娘輕描淡寫地道,「但動靜鬧得太大,恐怕傳回國內,會有人壓以仁義道德的大帽子,覺得國公爺不夠寬和仁厚,不能以德服人……」
「這一次若果能夠立功回來,這些事自然不會有人提起。」定國公搖頭道,「若無功而返,也不少這件事,說不定,這還是我脫身的憑借。」
他瞅了蕙娘一眼,道,「女公子聰明靈慧,應該能明白孫某的意思。」
的確,孫侯要是無功而返,以皇帝對魯王的看重,沒準還要再派人過去,到時候,日本肯定是前哨站了。能壓服日本幕府,對大秦、對皇上來說還是有意義的,定國公不愧是個成熟的政治家,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如此斬釘截鐵,又都是如此的深謀遠慮。
蕙娘欣然道,「看來,國公已是胸有成竹,既然如此,我也就拭目以待了。」
這話說完,她便要起身告辭,沒想到定國公又是一抬手,穩穩當當地道,「女公子稍安勿躁——這屋裡都是我的心腹,可以不必有任何忌諱。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想要清掃東北海域,這是大宏願,您也看到了,這在海上要把一片海域清掃乾淨,不是順路而為能夠做到的。這一場大風雨,卻是天賜的機會,附近海域的船隻,多數都在避風港躲雨避難……要清掃的是哪家哪戶的船,有什麼標記,女公子可否稍微明言呢?」
他一邊說,一邊以溫存而欣賞的眼神望著蕙娘,態度誠懇而坦然,彷彿只是為了更好地完成立雪院的要求,蕙娘心裡,卻是警鐘大作。她毫不考慮地道,「既然國公如此爽快,我也就不隱瞞了,我們主要就是為了把在海上走私朝鮮藥材的船隻清一遍,敲山震虎,把這條航路空出來。其實,本來這也應該是海軍的活計,只是天津一帶海軍太糜爛,而且和權家沒有多少關係……」
現在船隊已經航出了朝鮮海域,實際上是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掃蕩機會,不過蕙娘也沒什麼能指責定國公的地方,當時的朝鮮海域,的確是風平浪靜。定國公微微一笑,道,「哦?這可不巧,最近也許不是朝鮮藥材的豐產期,我們走過的時候,確實沒發現一點不對勁的地方。按少夫人這麼說,現在要再遣船回去,又有點太招搖了,恐怕會招來不好的言論。」
蕙娘已經做好準備,這一次就放過權傢俬兵,她歎了口氣,只好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約定就是約定,國公可以放心,二皇子的安危,仲白一定會盡力看顧的。」
連續兩招花槍,都沒能換來蕙娘的一絲慌亂,定國公望著蕙娘的眼神,益發滿是興味,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又含笑道,「不過此事也不是沒有轉機。天津距離仁川很近,走私商船是不敢走直線的,畢竟,朝鮮閉關鎖國,對於往大秦的航路,一直封鎖得很嚴密,大部分時間,走私船會從日本繞一圈,販賣瓷器、絲綢等,換得白銀、漆器。這麼一條完整的貿易線,才能撐起整個走私航線的消耗,現在是暮春時分,一旦入夏,颱風頻頻,就不適合走船了。應該來說每年走私的高峰就在春秋,我們在朝鮮海域沒有遇到走私船隻,可能就是因為船隻已經從朝鮮經過,到達日本,再往下說不定就轉往琉球,從福建上岸。現在江戶灣裡的商船,載有紅白參、桔梗、大獨活的,應該都是朝鮮過來的走私船。」
這麼詳盡的信息和計劃,不可能是臨時起意才湊合出來的。定國公只怕是有意藏而不露,想要摸摸權家的底細,直到現在,他才能肯定——或者說是選擇相信,權家真的就只是想要維護自己的獨家走私權而已。蕙娘在心底提醒自己:任何事,都不可能做得絲毫不留痕跡。有時候燕雲衛不知道的事,幾個世家卻是門兒清。尤其是權家又摻和進了扳倒牛家的計劃裡,當時三家,孫、桂、許,對權家的深層目的,只怕都在不同程度上有所懷疑。只是許家懶得摻和這回事,一心要做純臣,而孫家、桂家,都在為自己的將來做著籌劃,誰知道算著算著,會不會把權家給算進去了?
「這麼說——」她面上卻自然是做出驚喜之色,多少有些嗔怪地道,「國公你是真正胸有成竹了?」
定國公凝視著蕙娘,口中笑道,「少夫人,謀定而後動,我孫某答應過的事,自然要給您辦得漂漂亮亮的豪門危情,二少太妖孽最新章節。剛才起了玩心,略賣了個關子,少夫人可別和孫某一般見識。」
要說建功立業,孫國公能把一支艦隊從大秦開到新大陸,再幾乎完好無損地開回來,能力、功勳自然是不用說的了。這種人一旦用心,壓迫感自然十足,蕙娘心裡也有點吃不消,面上卻不肯示弱,抬高下巴怡然道,「哪裡,開個玩笑罷了,國公的人品,我和仲白都是相當放心的。」
定國公竟扮了個鬼臉,他擰了擰鼻根,苦笑道,「哎呀,少夫人不提,我都忘了,權神醫也是個好動的性子,如能一道上船,你們夫唱婦隨的,想必要比現在各自兩地相思要好得多了。」
都是已經成家生子的男女,這種曖昧的互動,要比未婚少男少女間的更為直接也更為大膽,蕙娘固然嚴防死守,不肯露出一點動心的痕跡,卻也知道自己這樣也許更能激起定國公的興趣,現在終於讓他主動提起權仲白,她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面上故意露出思念之色來,輕聲道,「仲白若能在我身邊,當然再好不過了。要不是此次日本幕府之事,非我不能做主,仲白不能來,我是不會出京的……」
「少夫人的性子,和權神醫可謂是南轅北轍,卻又這樣合襯,」定國公也道,「不能不說是緣分了。」
他伸了個懶腰,灼灼的雙眼又再盯住蕙娘,彷彿在尋找她的一線破綻,「我對神醫還是瞭解的,他最憎勾心鬥角、汲汲營營,少夫人卻是精於算計的巾幗英雄,按說本該是一對怨偶,誰能料到神醫對少夫人竟鍾情至此呢?就是少夫人,對神醫也如此傾慕,從未以世俗的標準強求神醫什麼……」
「這就是夫妻麼。」蕙娘微微笑,「若要我說,國公常年出海在外,按常理,孫夫人也應該頗有怨言,可她常年相夫教子,一人支撐門戶,對內對外都無可挑剔。不是夫妻之情支持著她,孫夫人憑什麼心甘情願?」
提到孫夫人,定國公的神色也為之一變,他再歎了口氣,又擰了擰鼻根,苦笑一聲,卻是再沒答話,只是起身道,「船到江戶灣時,少夫人可到甲板上看看熱鬧。我就先不送了。」
蕙娘也覺得自己的回擊是過分凌厲了一點,她算是看出來了,定國公沒想和她怎麼樣——這點腦子他還是有的,兩人都是有身份的人,玩火**的蠢事不能做。只是男人嘛,好色風流,有了賢妻美妾還覺得不夠,得了閒若能情挑個紅顏知己,你來我往耍耍花槍,也能滿足他的一些**。只是她自己雖然條件優越,但卻有權仲白這個孫家的恩人做夫君,定國公的行動,才算是被限制了下來,有時情不自禁展開一點攻勢,被她提醒了又回到現實,看來他似乎也有點進退失措……在這個當口,自己多提權仲白幾次也就罷了,剛才一時衝動說到孫夫人,語氣未免太尖利了點。
不過,出口的話也吞不回去,見定國公似乎有幾分狼狽,她微微一笑,也就起身退出了艙房。
過後幾日,定國公果然還把持得住,沒有出面尋她,只是透過底下人施以關懷。雖說現在船隊被困在海上,但蕙娘的飯菜裡依然每頓都有鮮蔬。這些蔬菜可是從江戶灣採買過來,也算是得來不易了。
寶船亦在緩緩往江戶灣前進,整只艦隊隨之壓上,不過數日功夫,透過千里眼,已經可以遠遠地望見江戶灣的輪廓了。——桂皮不知從哪裡尋了千里眼來孝敬蕙娘不說,還打聽了許多日本幕府的情況,說給蕙娘解悶。
雖說日本不過是彈丸之地,除了盛產海物、漆器以及得天獨厚地擁有豐沛的白銀礦以外,人民生活貧瘠得一塌糊塗,一度要靠倭寇在海上討吃,但國內卻也並不消停,各地大名形同割據,小小的地方,□勢也比較複雜。這一次拒絕寶船入港,就是幕府下令,許多大名都恐懼大秦天威,現在幕府也是吵成了一鍋粥。而蕙娘更關切的票號生意,由於幕府閉關鎖國,又不像是朝鮮王庭,起碼對各地還有直接的影響力,能有權臣這種產物。現在的日本,各藩時有摩擦、彼此不服,中央幕府也沒有什麼能夠完全服眾的人物。如果大秦票號想要介入,除非真金白銀開道,把所有派系都打點到了,不然,隨時可能被當成攻擊政敵的把柄,票號的穩定性根本得不到保證。而如果把所有人都賄賂到了,幕府還能不知情嗎?
聽桂皮這麼粗粗說來,蕙娘初步得到的印象,和宜春號事前的報告結論幾乎是一致的:日本市場不小,當地有銀礦,也有漆器,雖然人民生活困苦,但只要有從事走私的大名在,對票號就有需求天道世道。但這塊肉和朝鮮不一樣,是處處都連著骨頭,不太好啃……也難怪盛源號不願選擇日本入手,非得要在朝鮮做了。如果能借船隊的勢,和幕府裡的高官,甚至是將軍本人直接接觸,也許還能談談。不過,從幕府對大秦的態度來看,這個想法是注定要落空的了。
不過,這件事進展快慢,蕙娘也不大放在心上,反正現在鳳樓谷單純得一塌糊塗,沒有私兵,不過一群耕讀營生的前朝遺民,就算真被人發現、戳穿,權家會深陷麻煩,但卻不至於立刻家破人亡。再說,盛源號現在已經有所動搖,蕙娘也有信心用別的利益,換取他們在朝鮮業務上的讓步。實在不行,大不了立雪院再和定國公做一筆交易,就把盛源號的船給擊沉了又如何?做得乾淨一點,盛源號根本捉不到把柄,生意人不講意氣之爭,明白了她的決心,他們會讓步的……現在她更在乎,或者說更好奇的,還是權傢俬兵的動向。他們是否在風暴中也有減員,又或者說幸運地躲過了風暴,現在江戶灣中以普通商船的名義修繕船身,又或者,他們已經走得更遠,現在已越過船隊,往新大陸那一頭過去了?
在她的期盼中,艦隊終於到達了江戶灣,但定國公沒讓船隊繼續前進——江戶灣遍佈炮口,再往前走,就進入炮擊範圍了。其實就是這樣大剌剌地停泊在江戶灣門戶上,也已經是對幕府尊嚴的挑釁。除非是準備開戰,不然開得這麼近做什麼?
江戶灣是個大口袋一樣的海港,從口袋口開始就遍佈炮台,外國船隻只能在袋口附近的碼頭卸貨交易。因前幾天剛有過風暴,此時的外國商船幾乎都集中在袋口內側的船廠、碼頭中,被船隊這麼一橫,出入口已經鎖死。任何一艘船要出海,都要從艦隊中穿行過去,當然毋庸置疑,在這穿行的過程中,整艘船的死活也就只能看艦隊的臉色了。在廣袤的海域中,人們無法看清彼此的臉色,甚至連傳遞言語都比較困難,想要把任何事廣而告之都需要費上一番功夫。但大秦艦隊,亦無須一言半語,往水道中間一泊,就已經把自己的態度鮮明地亮了出來:雖說這裡是江戶灣,但就從此刻起,江戶灣前說話算數的,已不再是幕府了。
東京灣內,自然免不得一番風雲詭譎,幕府第二天早上就派出小船登艦投書,據桂皮從傳聞中打聽到的,這國書甚至用的是一般的信封,上頭措辭也有幾分狂亂。幕府這會,是用艦隊在江戶灣裡休整的貨船作為籌碼,在提醒艦隊要謹言慎行了。
孫國公此次出去,本來就是要打仗的,船員裡要以兵丁為多,誰不渴望燒殺擄掠,這群人也不會去想朝廷裡的事,只知道打贏有賞有女人,有仗打如何不開心?海戰也罷了,叩關戰若能得勝,一般都可以上岸劫掠,因此個個都戰意高漲,恨不得立刻和幕府開打。當然,如桂皮這樣的人,卻不願身處於戰場之中,現在是一面覺得痛快,一面也有些憂心忡忡。蕙娘卻已猜到孫侯的下一步佈置,對桂皮的擔憂,她不以為然。
定國公給的回復,的確也很溫和,他擺事實講道理地述說了大秦貨船的悲慘遭遇,並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對於膽敢劫掠天家艦隊的貨船,必定要追擊到底,鑒於海盜船航行的方向是江戶灣,艦隊是追著它們來到江戶灣前的。現在任何一艘商船都可以自由離港,但在離港前必須受艦隊檢查,證實清白以後方能離去。
這個聲明,已經不能說是霸道了,根本就是暴虐無道。偏偏針對的也不是幕府,而是在此避風修葺的外國貨船,江戶幕府不可能為一時意氣惹火燒身,就算再打臉,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經過幾次文書來往,幕府不得不代艦隊宣佈這一決定。當然,他們也就只會做到這一步了,至於別的代為溝通的舉措,幕府亦不會攬事上身。
人家的艦隊就擺在這裡,兵雄炮堅,打起來大秦就在後方,有什麼物資是送不到的?各商船畢竟都是生意人,首先屈服的是歐洲商船,這群人都是從俄羅斯過來販貨的,船上什麼中國貨也沒有,十分輕鬆愉快地就通過檢驗揚帆遠去。然後是正經的大秦商船,他們雖有瓷器,但身具照會文書,是合法貿易,是以也很快脫身而去。有了這些榜樣,餘下商船漸漸放鬆警惕,也想通過檢查,卻不想第一艘船便被定國公扣了下來,上頭貨物全都沒收,船員綁了,直接要鎖回朝廷去查問——現在開徵商稅,正經販貨的商人是要給錢的,走私貨物,當然是侵犯了大秦的利益神斗全文閱讀。雖說現在還沒人很注重這個,但要抓人,定國公也是理直氣壯。這幫走私販子全被釘穿了琵琶骨,他們的慘叫聲,持續了一天有餘。
有此前車之鑒,許多船隻開始不安了,但話說回來,他們也不能繼續在江戶灣逗留下去,畢竟幕府也不願成天看著這麼一個攔路虎給自己添堵,他們已經發出照會,任何商船須在時限內修葺完成,出海離去。這麼一來,每天都有許多商船硬著頭皮過來受檢,而儘管都準備了大筆銀錢賄賂,依然還是有不少商船落馬,連人帶船全都失陷了進去。
不過,大秦艦隊也不是每艘走私船都扣押,他們似乎遵循了極為隨意的標準,有些船滿載了走私貨物如茶葉等,卻被輕輕放過,有些船根本沒有什麼違禁品,卻被整船扣押。眾人自然是有些迷惑不解的,蕙娘對此,卻是心知肚明:定國公這是人情做到足,索性把走朝鮮線路的商船全掃了,別的中招商船,不過是隨意挑選出來陪葬的罷了,他的狠辣手段,將使得這些海商勢力大受打擊,誇張點說,一蹶不振都是有可能的。
當然,能把生意做到這個地步,背後肯定不會沒有靠山,但什麼靠山,能大得過二品國公府,皇帝的前大舅子?定國公就是再飛揚跋扈,除了皇上也沒有人能收拾他。他要為權家的走私生意保駕護航,誰能多說一句話?
這就是實權武將的霸氣,別說一兩艘商船,實際來說,現在的整個日本幕府,都在看大秦艦隊的臉色行事。在這片海上,這樣的艦隊,碾壓一兩個小國壓根就不是稀奇事!
不過,隨著港內貨船日益減少,蕙娘也接受了權傢俬兵可能已經逃出此劫的結果,她現在在考慮的,還是自己是否要上岸去日本走走,探探幕府的虛實。如今日本幕府已經失去銳氣,等大秦艦隊處理完商船瑣事,提出補給要求的時候,十有八.九也會答應下來,到時候有寶船呼應,她也不是不能上岸走走,只看有沒有這個必要罷了。
只是定國公似乎並未鬆懈,隨著商船漸漸減少,兵丁們輪班的次數反而變多了,全艦上下是外鬆內緊,甚至連艦隊陣形都有所變化,這種氛圍的微妙轉變,並未瞞得過蕙娘。當這一日定國公請她到議事艙房時,她心裡多多少少,也已經有數了。
定國公今日,果然穿了一身戎裝,顯得威風凜凜,見到蕙娘進來,眉一抬一起身,那氣勢幾乎能令成年人腿軟,起碼,蕙娘身後的桂皮就嚇得一個趔趄,倒把定國公給逗笑了。他和氣地用手虛按了按,讓蕙娘坐下了,方道,「今日讓女公子過來,就是請您看一場熱鬧的。」
說著,便將窗門打開,奉上望遠鏡,讓蕙娘透過千里眼,看到了岸邊的景象——
餘下的三十多艘貨船,已經開始集結成隊形,前後井然有序地揚起了風帆,從船隻的造型來看,他們並不屬於同一艦隊,而更像是臨時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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