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重重阻礙中.佈置出一條合適二房行走的路,談何容易?蕙娘雖有一個初步想法,但也要和權仲白仔細商量、反覆推敲,待商議告一段落時,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大半天功夫。雖說兩人在屋內說話.下人們不敢打擾.但一天沒有吃飯也有點說不過去。兩人便暫不提此事,而是開了門讓人把飯送到蓮子滿邊上去吃.蕙娘對權仲白道.「也算是給你接風了。」一年多不見.要說的話實在太多.只是這一句,蕙娘便又想起來一事.見眾人都退到遠處.獨留兩人坐在河邊.她便抬起壺來.給權仲白倒了一杯酒.一邊問道。「你進宮以後.皇上也沒問起你沿途的見聞?」權仲白曾側面答應皇上提出的邀約.願為他追查神秘組織的下落.他也正是用這個借口離京的。當然.鸞台會的底細.他臨走前心知肚明.這一次出差也有點假公濟私的意思。但對皇上他不能不有所交代.這一次權神醫出海.對一般人是說遊歷見識.在皇上那裡.他是出去查魯王.查神秘組織的。也所以他一在廣州露面.皇上就派了一艘專船把他運送回京.一回京就立刻召見。——看來.隨著身子的衰弱.皇帝對於四邊的穩固.也越來越患得患失了。
「他現在哪有心思說這種事。」權仲白道。「我當然也不怕他問.但他只問得我在南洋明察暗訪了許久.都沒發覺那組織的蹤跡.便不多說了。反而告訴我.現在兩廣的一座礦山.好像有所發現。只是敵人狡詐.燕雲衛才有進展.礦洞便被炸毀了。封子繡惱怒非常.已經親自到當地去督辦此案。」正因為權仲白對此事一無所知.他在聽說這番話的時候.反應也是最自然的.皇上就是再多疑.恐怕也疑不到權家身上。蕙娘點了點頭.又問得權仲白對皇上交代的一些事情經過:對家裡人.他們也要維持另一個說辭.那就是權仲白本人是南下遊玩去了。從南洋一路走到了印度.差些快到極炎熱的非洲了.這才又回大秦來——這也是比較合理的時間安排.不然.才走一年多.就是當時去了英吉利的那艘船都還沒有回來呢。提到皇上.蕙娘免不得問道.「這一回進宮.他讓你給他扶脈了沒有?」權仲白淡淡地道.「讓我給他相了相氣色.問我他氣色如何.我說瞧著不錯.這便是了。他現在已經有大夫了.我何必還要去湊這個熱鬧。」像皇上這樣得了肺癆的病人.只要保養的好.頭幾年病情也不會太嚴重的。讓誰來治反正都是這個結果.權仲白就是再神奇.也不能把他治好。——再說.現在婷娘有孕.權仲白態度冷淡一點.也不失為一件好事。蕙娘點頭道.「我看這就很好.你本來也回來得早了一點.我看雲管事的意思.還巴不得你在廣州多呆一段時間.等孩子落地了再回來的。」
「沒想到她亦算是有幾分本事。」權仲白也有點感慨.「我還以為.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得到皇上的寵愛……」兩夫妻都是有城府的人.心裡怎麼想的是一回事.在人前如何表現.那是另一回事。雖說兩人如今關係已經十分尷尬.但在下人跟前.不論是蕙娘還是權仲白表現得都比較自然。權仲白的神色還有幾分僵硬.但這也很容易理解:畢竟是生氣了才跑出去的……
「她有本事.是我們的福音。」蕙娘道.「不然.豈非要鬧得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了?」她只點了一句.便道.「不過.你短期內還是維持不聞不問的態度要好些.我看.你索性就在沖粹園住一陣子吧。這樣.我和兒子們也能時常過來。」權仲白和她一見面就商議起了正事.直到此刻兩人才提起歪哥、乖哥.他眼中登時射出了關心之色.難得帶了一絲輕責.「你應該把他們倆也帶過來的」
「孩子過來了.人多口雜.很多事難免露了形跡。」蕙娘道.「我已想好了.一會吃過飯就打發人回去接.明日接來了.一道在園子裡住一段時間。我們再一塊回府裡去。你要是願意.明天就先回府一趟給爹娘請個安也好。」-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提到良國公和權夫人.權仲白不禁露出複雜神色.他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不知見了爹我會怎麼說。」他這一生.始終是太重情了一點。雖說對蛛絲馬跡已經有所懷疑.但竟不能抽絲剝繭去發現真正的秘密.反而是只想著分家出去遨遊四海.不能不說這其中沒點逃避的意思。蕙娘心裡也是隱隱綽綽有種感覺:權仲白也不是無法去面對良國公府的這個最大秘密.他是無法去面對自己的生活、甚至是生命.都是良國公計劃的一部分這個事實……生母早逝.他對家人的感情還是比較深厚的。良國公也許能把謀算和感情分開處理.但對權仲白來說.當他的感情受到無可挽回的傷害以後.他便很難忍受同對方繼續若無其事地相處下去.甚至僅僅只是維持一種利益上的聯繫.也令他感到十分難受。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讓他來處理自己的情緒了.現在他仍不願和家人見面.這不能不說是他的一個弱點.也是權仲白不適合爭名奪利的證據。他實在是個真正的性情中人.這種勾心鬥角、步步為營的環境.的確是違背了他的本性。蕙娘心裡.忽然興起了一陣淡淡的後悔:就算一開始她還不夠瞭解權仲白.在權伯紅夫婦下藥害她東窗事發後.她也應該從權仲白的表現中.覷出他的真正性格。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人就是這樣.連良國公等人尚且都不能改.她焦清蕙有什麼驚天的能耐.還能把他的性子硬生生地扭過來麼?當時的自己.的確是鑽了牛角尖.越走越偏了.如能早些心平氣和.同他好好商議.兩人間又何至於落到如此地步?
「總是要面對的.多大的人了.又何必如此傷春悲秋。」心中雖有感慨.面上卻還是不動聲色.她道。「你最好是先對著鏡子練練眼神.免得見了親人.心情激盪之下又露出破綻.家裡人雖不會拿你怎麼樣。但你還是故作不知比較好.這件事.我們剛才也是推敲過的。」權仲白瞅了她一眼.也收斂了神色.他點了點頭.淡淡道.「你放心吧.我這也不是第一次被逼著去做違心的事了。」
「我可沒有逼你。」蕙娘不禁跟了一句。她本想說:日後你可別又把責任給推到我頭上來.責怪我把你推上了這條路。但話到了嘴邊.卻又嚥了下去。現在已經不是可以意氣用事.和權仲白鬧脾氣的時候了。兩人之間.也不再存在蠻不講理的空間。她的確曾對權仲白不住.哄著他去做些違心的事.這沒麼好不承認的.人家說的本來也沒什麼錯。權仲白也沒留意到她的結巴.他搖了搖頭.自然地道.「我不是在說你.我是在說魯王他也是知道焦勳在新大陸的那番經歷的.此時提到魯王.不免道.「其實說來說去.他還是忘不了大秦。要□炮.歐洲就沒有軍火販子了嗎.走法國人的路子.要多少槍炮都能給運來。一定要派人會大秦來打通航路.嘿……」這個迷失在海外的天潢貴胄.也許在若於年後.真會為大秦帶來什麼變數.但起碼在現在.他還是蕙娘和權仲白手中的一枚籌碼。他們就算明知其對大秦懷抱著野心.也不能不放縱他在海外繼續發展.對於蕙娘而言.她又不讀書做官.也沒什麼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的思想.上一任天下之主.對他們焦家的虧欠可不輕。但對權仲白來說.難免有些飲鴆止渴之歎.他搖了搖頭.輕輕地歎了口氣.方續道.「不提這個了.兒子們這一年多來.可都還平安吧。」蕙娘頓時把兩人間那淡而堅固的隔閡給拋開了.她道.「哦我正想問你.乖哥前陣子出了水痘。症狀還輕.幾日便好了.人也只是低燒。常來我們家的歐陽大夫說這是好事.否則若是高燒.孩子吃苦就大了。可我又聽有人說.這豆子沒有完全發開.以後恐怕還會再出.這樣斷斷續續的能一直出到十多歲.可有這事沒有?還有.歪哥太貪玩了前兒在家裡一跤栽倒.面上蹭了老大一塊油皮.還有些擦傷很深呢.我怕破了相.那就不好看了……」權仲白一聽說兒子受傷了.站起身便道.「唉.走得太倉促了。前頭庫房裡收了我自己制的藥膏.用雲南白藥配出來的.再深的傷口都能止血——我這就去找出來」-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蕙娘本還要讓他去看看焦閣老和四太太的.沒想到權仲白走得這麼快.連喊都喊不回來.她索性也就不喊了.直接回去甲一號.重新驗算賬本去了。沖粹園和立雪院比.無異要安全、**得多了.尤其是甲一號.更是蕙娘比較能放心的據點之一。上一次在這裡運算.她心裡還有些疑竇未解.這一次得了機會.便想要再研究一下賬本.看看能否釋疑。這一研究.就研究到了半夜三更.這一夜兩人是分房而睡。第二日早上蕙娘起來時.權仲白已經親自進城去接兒子了。他雖然不喜矯揉造作.但演技其實也的確不差。蕙娘自己就根本沒想到權仲白已經暗地裡打聽出了那麼多密事.甚至早就影影綽綽地對權家在這件事中充當的角色有了猜測。她還是他的枕邊人呢.他都能把口風給守住.在良國公跟前.只要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他應該是不會露出什麼破綻的。——至於在權世面前.她就更不擔心了.權仲白對他又毫無感情.要是連他都騙不過.兩個人還是趁早打包.逃回海外去吧。果然.這一次會面應當也是比較順利的.沒有鬧出什麼波折。到了午後天色將暮時分.權仲白一手抱了一個.已經跨進了甲一號的大門。不論是乖哥還是歪哥.均都笑容滿面.緊緊抱著父親的脖子不肯撒手。歪哥仰仗自己的力氣.硬是把弟弟擠到角落.兩個小子明爭暗鬥個不休.看了十分惹人發笑。歪哥也就罷了.畢竟權仲白走時他也兩歲多了.終究是記得父親了。可乖哥在權仲白走時才剛四個多月.居然一點都不認生.叫人看了.如何能不感慨?父子天性.這份血緣中的聯繫.終究不是時空分離所能抹殺的。在兒子跟前.兩人自然就更不會暴露自己的矛盾了.蕙娘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就要接過一個來.偏偏兩個孩子都要父親抱.對她的熱情並不賞臉。因乖哥還小.蕙娘便放過他.只是強行把歪哥抱過來.怒道.「見了爹你就不要娘了嗎?」歪哥瞅了母親一眼.倒是滿識時務的.靠過來道.「我要娘——」一邊說.一邊和他爹眉目傳情地打眼色.蕙娘道.「你們在打什麼眉眼官司呢.當著我的面.還玩這一套。」歪哥一縮脖子.不敢說話了.跨在母親腰際.把臉埋到她脖子上.倒是難得地孩子氣了一把——他現在年紀大了.一般已不讓僕從們抱他。
「我說一會帶他們到我的藥房裡去玩玩。」權仲白說.「正好也給他上個藥——對了.我給乖哥扶過脈了.確實是毒氣未盡.我已開了方子.最近天熱.正好給他洗藥浴.洗上一夏天再看看吧。」乖哥縮了一下.顯然對藥字心存恐懼.但在父母和兄長的注視下.小臉兒抽了抽.到底還是什麼話沒說.便乖巧地含住拇指.望向了遠方……一家人久別重逢.單單是歪哥就和父親有無數的話要說.當晚到就寢時分.還纏在父親身邊啾啾不休.蕙娘被他煩得不行.索性道.「你吵死了.今晚讓你爹陪你睡吧.我去書房睡。」才要出去.歪哥又撲過來.小孩子臉一垮.上頭的傷痕便越發明顯了.「不嘛——我要和娘一起睡。」蕙娘道.「你是大孩子了.娘不能帶你睡啦。」歪哥從來很少哭的.就是假哭起來也不逼真.蕙娘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但他臉一皺.權仲白就投降了.過來抱起他道.「那就讓你娘陪你睡.爹去睡書房。」歪哥卻還不滿.他終於把自己心裡話給說出來了。「從前我都是睡在爹娘中間的」原來這孩子是想到了以前自己偶然賴在父母懷裡過夜的事兒……蕙娘和權仲白對望一眼.均覺尷尬.蕙娘道.「你如今比以前大多少.床卻還是那樣寬闊.你不覺得擠、熱嗎?」歪哥搖了搖頭.執拗起來.「不覺得」蕙娘和權仲白又提出了幾個替代方案.均為歪哥否決.兩個大人又著實不忍心訓そ斥孩子.只好相對沉默。正在為難間.蕙娘眼角餘光.忽然掃見歪哥先看了看自己的神色.又望了權仲白一眼.大眼睛咕嚕嚕地轉著.有幾分狡獪和試探地嘟起嘴來.也陷入了沉思中。這孩子——知子莫若母.她頓時明白了過來.卻是好氣又好笑:好一個權寶印.多大的年紀.居然已經學會吏心機;了。-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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