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多的年紀.正是孩子真正懂得人事,和人世間建立起聯繫的時候。歪哥本來早慧,因為調皮又不願受罰,從小就不知琢磨了多少威逼利誘欺上瞞下的法子,聯合周圍諸丫頭.要把自己惹下的禍事瞞著廖養娘和蕙娘。他對當年權仲白離家出走的事既有印象.大人們言談間也未必防備著他這個孩子.歪哥知道父母現在關係緊張尷尬,也並不稀奇。一般的孩子.總不喜歡父母拌嘴.這樣撒嬌發癡地充當和事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但歪哥這不是出自本能地要維繫父母的感情.他是在用這一招,來試探自己和權仲白的關係.恢復到哪個程度了……雖說他本人未必有太仔細地考慮.但才五歲多的孩子.能做到這一步.也算是很難得了。這世上早慧的孩子當然有.楊七娘就是出名的早慧兒.據說七八歲時.表現得已經很像是個大人了。初唐王勃.也是六歲而解文.九歲已是當地極為出名的神童。歪哥因為父母長輩對他比較放縱.現在不過是認了幾千個字在肚子裡.又學了些淺近的童蒙書籍。連《論語》都還沒開始學.更別說其餘經史了.在做學問上.相較蕙娘當年的表現都有所不及。
他主要的精力.全放在了淘氣上.對功課也不過是應付而已。蕙娘也就把他當作一個尋常聰穎些的頑童來看待.頂多因是自己兒子.對他的天資還是有些信心的.想著再大幾歲.便嚴加管束讓他全心上學。——卻沒想到.這孩子心明眼亮.一年多了.心裡始終都裝著事.在自己跟前.卻是那樣若無其事……權仲白離開兒子一年多了.對兩個孩子.都有點愧疚。再加上他走的時候.歪哥年紀還小.都還沒有淘起來.他還沒習慣管教、呵斥孩子.聽見歪哥這麼一說.雖然眉頭大皺.卻又有些不忍拒絕.一時倒多添了幾分尷尬。蕙娘看了他一眼.心裡便明白了:為讓孩子放心.他是不介意和她同榻而眠的.但這話.他這個做男人的卻不好主動出口。只要她也略作表示.兩人多半就又能睡回一張床上了。-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小孩子對大人的情緒都是敏感的.歪哥又哪裡看不出來父親的動搖.他面上掠過一絲喜色.多少有幾分得意地將火力轉向了蕙娘.「娘.我要和你一起睡——」蕙娘思忖片刻.便彎下腰去.將他一把抱起來.道.「爹和娘你選一個吧.想你爹了便和他一道睡也好。現在你是大孩子了.真不能再和爹娘睡在一處啦。」她語氣嚴肅.歪哥一聽就知道沒有轉圜餘地.他臉一垮.卻不敢哭.只好怏怏地道.「那我要和爹睡」蕙娘將他的幾絲鬢髮別到腦後.又道.「嗯.知道你想讓爹娘睡在一起.你是怕爹娘還在吵架吧。傻孩子.怎麼就不直接問呢?爹娘現在已經和好了。」小孩嘴漏.權仲白遠走的真相肯定不能告訴他知道.蕙娘也只好這麼來安慰兒子了。歪哥將信將疑.掃了爹娘一眼.蕙娘便抱著他投入權仲白懷裡.笑道.「你看.是不是已經和好了?嗯?」權仲白和她.此時已有十分默契.果然摟住了她.笑道.「真是傻小子.瞎想什麼呢。爹去南邊.是去辦事.你以為是被你娘氣走的嗎?」歪哥到底年紀小.雖然還是有幾分狐疑.但被父母聯手一騙.已經信了九成。他卻還有些不服氣.囁嚅著道.「可……可他們都說……」
「你爹辦的事可是機密。」蕙娘道.「你也別往外說.知道了?在外人家怎麼說.你都聽著好了.只要是我和你爹的事.你想知道的.就直接來問.不要瞎猜。」她的語氣嚴肅起來.盯著兒子道.「你明知你爹疼你.不願令你失望.便這樣故意做出委屈的樣子來.要迫他就範.是不是?」歪哥的盤算.被母親一語揭破——尤其又是在父親跟前.他小孩子面皮薄.當下便面紅似血.垂下頭不肯和蕙娘對視。權仲白不滿地瞪了蕙娘一眼.摟著她的手略用力了幾分.蕙娘亦不甘示弱.見他要說話.忙將手伸到權仲白手背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方才續道.「不是說你做得不對.將來你要在這世上立足.這些東西.都是要學的。娘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但這種心機.是對外人用的.你爹對你難道還不夠好?你大可直接問、直接說.難道他還會吼你、凶你麼?」比起她來.權仲白自然是個慈父了.蕙娘住了口.見歪哥小小的頭輕輕地晃了一下.方道.「所以在爹娘跟前.你能直接開口的.就不要用這樣的辦法。你爹最不喜歡被人擺佈.你這樣被他看破了.是會傷他的心的.知道了麼?」權仲白聽她這樣說話.摟著她的手臂不由一僵.過了一會.才又慢慢恢復自然。
「我也不喜歡被人擺佈.」歪哥不知如何.竟一下惱起來.掙扎著就要下地.他年紀大了.蕙娘竟抱不住.不留神被他滑下地去.歪哥連頭都不回.便奔出了屋子。權仲白欲追上去.蕙娘捉住他的胳膊.道.「別追了.你越追他越嬌。明天起來知道我們歇在一屋裡.保準就好了。」權仲白有點心疼.但好在他估計也是自覺自己離開久了.不便一回來就破壞蕙娘對兒子的教育.只好訕然坐回來道.「那今晚你睡床吧.我在竹床上歇也是一樣的。」天氣暑熱.睡哪裡的確也都無所謂.等到天冷了.國公府裡也還有炕呢。蕙娘道.「好啊.其實多的是夫妻分床而眠的.你又時常在外頭忙得晚。就是分開睡.也不會有人多說什麼.時不時你進我屋裡過一夜也就是了。」權仲白長出一口氣.搖頭道.「在園子裡自然無所謂.回了府.再看吧……」他始終是心繫歪哥.一邊說.一邊已往廂房張望了幾次.又和蕙娘商量.「周先生那邊.我不想再讓歪哥和他學醫了。這孩子將來考科舉的可能性亦是不大.但他不能沒有特長.沒有自己的事業和追求。現在既然聰明懂事了許多.是否也該對他的將來.做些部署了。」蕙娘道.「以後我的宜春號.肯定是要交到他手上的。他當然不能不知人事.我想.現在居然都已經會玩手段了.日後便讓他讀書明理之餘.也多跟在我身邊.見識些人情世故吧。也免得養在深閨.養出個廢物來。」權仲白想得一想.也道.「如此也好.以後我出門時.也能把他帶在身邊。孩子就這麼兩個了.更要好生教養。」他不這麼說還好.這麼一說.蕙娘立刻想到了權家規矩:權仲白出門時還罷了.他一回來.國公府肯定要指望自己再生養兩個……這等煩心事.也只有事到臨頭再見招拆招了.她歎了口氣.忽然有幾分意興闌珊.也不搭理權仲白.便自己起身去書房驗算。
到了三更.自上床睡了。第二天起來.先把權仲白睡的竹床收拾了一番.方才叫人進來服侍洗漱。果然.才吃過早飯.歪哥就興沖沖進來請安.昨天的不快.全拋到腦後去了。一見母親就撲到懷裡.摟著她的脖子撒了好一會嬌.惹得乖哥眼熱了.方才去纏權仲白……乖哥這孩子.也是粘哥哥.什麼東西都要和哥哥搶一搶。歪哥在母親這裡.他就要母親.歪哥去父親那裡了.他就從蕙娘懷裡扭著要過去權仲白那邊。權仲白起身帶著兩個孩子出去前院藥房時.還能聽見兩兄弟爭論不休.都在爭搶父親的注意力。男主人回到京城以後.國公府的感觸如何蕙娘不知道.但她自身的待遇倒的確是不一樣了。——權仲白本人若不是神醫也就罷了.即使是神醫.若回來時皇上稍微怠慢一點.倒也罷了。偏偏他不但是神醫.而且還是個寵幸依舊.受到皇帝種種特別垂青的神醫.那麼自然而然.有許多人家.在他回到京城以後.便又看出來了權家的好處。現在吳興嘉本人在京城居住.她和蕙娘的恩怨.眾所周知。許多貴婦人間的小聚.請了她那就不請蕙娘.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因此除了親朋好友家有紅白喜事這樣的大應酬.有些小應酬蕙娘就很少受到邀請。可現在.她從前的那些所謂手帕交.現在彷彿都想到了還有她這麼一個俎妹;.帖子是直接送到了沖粹園中來。蕙娘頭幾天還都給推了.只說要專心陪丈夫。後來國公府倒是傳了話來.令她也不要太脫節了.還是盡快把權仲白勸回國公府居住。橫豎鸞台會的軍火帳.她已經驗算了兩遍.在現有的資源下做到了最好。兩個孩子在沖粹園內也玩了有小半個月——現在乖哥倒是真粘爹了.他爹又好又和氣.比娘溫和多了.兩個孩子在蕙娘跟前都鬧不起來脾氣.倒是在權仲白面前.嬌得不得了。若非有養娘盯著.簡直都要有幾分無理取鬧了。蕙娘也不想把孩子們給寵壞玩野了——因權仲白離京一年多.許多病人都另擇了去處.現在消息還沒傳開.都沒來沖粹園求診。他現在多得是時間和孩子相處.她倒想給他找點事做.因便和他商量.「出來也好久了.我看你是時候消氣了吧。」他倆現在.對於京城外界來說.是小別勝新婚.正在沖粹園裡消閒小住避暑.對國公府諸長輩來說.權仲白是還在生蕙娘的氣.也在生府裡的氣——至於這個氣有什麼好生的.反正只要他願意.無窮無盡那都有事情和府裡生氣的。比如婷娘最近懷孕了.對權仲白來說就是個很充足的發怒理由。至於家裡莫名其妙摻和到對付牛家的事裡去——他不發火.恐怕長輩們還要生疑呢。正是因為氣得不行.所以才要住到沖粹園來。只要權仲白不消氣.理論上來說一家人是能在沖粹園住到地老天荒的。只是住在沖粹園.畢竟應酬不便.很多事辦起來也不方便.權仲白歎了口氣.意興闌珊地道.「回去.回去吧.回去還有許多事要做呢。」的確.他一回來.許家、孫家和桂家要同權家聯繫.頓時就方便了不少。反正誰家還能缺個病號?這是名正言順、天經地義的事.壓根就不怕別人動疑的……權仲白在沖粹園一住就是這麼久.三家人只怕都早有些著急了。好容易現在四家合作.在檯面下瞞著皇上搞小動作.恐怕是都想著藉機從權仲白身上挖點消息.問問皇上的病情。還有許太妃那裡.恐怕也要為安王再使把力氣.這都是非權仲白出面不能解決的事.他不回京城那怎麼行?離開沖粹園.一家三個男丁都有點不捨.連乖哥都在蕙娘腿上說國公府的壞話.「小、熱不回去」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看著歪哥.彷彿在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蕙娘垂下眸子掃了兩個兒子一眼.淡淡道.「不回去.就讓養娘帶著你留下來.爹娘和哥哥先回去。」-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一句話就把乖哥說得偃旗息鼓.安份吃手指頭去了。歪哥盤膝坐在窗邊.望著父母.大眼睛滴溜溜地轉.權仲白把乖哥抱到自己懷裡.側身在蕙娘耳邊低聲道.「這小子又在打鬼主意。」天氣本來就熱.他一道熱氣吹拂上來.雖是無意.可也吹得蕙娘耳廓一陣濕癢.她強忍著甩頭的衝動.也伏在權仲白耳邊道.「和我們無關.他是不想回去上課」權仲白恍然大悟.呵呵笑了兩聲.便不再留意兒子.打開窗讓山風吹來.稍解暑熱.一家人在車上搖搖擺擺的.慢慢地回了京城。回到國公府.自然又要花費時間安頓下來。因權仲白出門許久.先一回京.立刻就住在沖粹園裡.著實低調。有些心腹手下都沒有過沖粹園拜見.如今他既回來了.要見的人頗為不少。到了晚上.也不知誰家消息那樣靈通.已經給權仲白送了信.請他過去扶脈。但這都還不是最心急要見他的人——第二天一大早.權仲白才剛起身呢.兩個太監又被皇上派了過來.這一回還讓他拎了藥箱.說是.「從今往後.給陛下扶脈開方的差事.又要交回到神醫手上了。」皇帝對權仲白的信任.的確是非常難得。-本文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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