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已經快進臘月了,廣州天氣也還是那樣和暖。十一月底,到了中午連裌衣都還穿不住。權仲白寬袍大袖還不覺得,他身後的管家是流了一臉的汗,他小心地將衣袖往上褶了一褶,緊跟在二少爺身後,兩人踱到一株大槐樹下站著說話,「您瞧著這批陳皮,能全吃進不能?若能,今晚交割了,明日倒是能一道栽上京去,也算是為京裡補上點貨了。去年京城附近開春前後那場小疫,用了不老少陳皮呢,二少要瞧著明年還許再流行起瘟疫來,咱們就吃了這一批去。」
隨著數年前定國侯南下西洋,朝廷開埠的消息傳揚了出去,僅僅是幾年時間,廣州幾乎已經換了個模樣。民間的錢,永遠要比天家的錢更活也更快。要不是許多走私船舶,壓根就沒有能入港的憑證,眼下碼頭恐怕是已經泊滿了船,可就算是這樣,廣州附近的大小島嶼也早就停滿了從西洋東洋南洋蜂擁而來的大小船舶,有些老住戶,僅僅是因為手持百年前官府頒給的『船票』,可以進出海港來回運貨,這幾年間就已經成了大廈連雲的富戶了。
這地方每天都有新的富戶,也每天都有人家傾家蕩產。可從海港邊上一溜排出去長達數里正在建造的碼頭,廣州城外為福船停泊營建的新港與造船廠,城內隨處可見堆積如山的砂石工地來看,廣州畢竟是要比權仲白行走過的所有城市都興旺得多了,這是個很吵鬧的地方,人口流動得也大,天天都有船隻出海往北方走,也都有馬車向內陸行去。廣州知府這幾年正預備修路呢:要再不修路,恐怕廣州城內的馬車能把全城街道,都給塞得滿滿噹噹的了。
就是藥材集散的這一條街,也要比權家兩主僕所見的所有市場都要熱鬧。廣陳皮、廣?香,已經不再是這一間間藥鋪所營業的主要藥材了,從柔佛來的人參,從西洋輾轉來的加啡,從『極新一處地方』來的新西洋人參……就是一向最講究老招牌、老字號的藥材鋪,也都賣起了洋貨。張管事在廣州捕捉到二公子已有半個多月了,這半個月來,二公子還和從前一樣,幾乎就沒有閒著,每日裡給窮苦人看過診,得了閒便鑽研這些新式藥材的藥理、藥性,又更大肆購買,到廣州五六個月,他自己隨身帶的銀子花光了不算,還問許家借支了有一萬銀子,也全花得一乾二淨。若非張管事身上也帶了幾張花票,良國公府顏面何存?許家是有錢不錯,可權家也不差錢呀,二公子就沖宜春票號寫一張單子,上十萬銀子也是隨時到手的事,可他一來怕是懶得費那個神,二來也是不願讓家人太快得知他的行蹤……
「那不是廣陳皮,香味色澤都不像,」權仲白淡淡地說,「價格倒還能壓得再便宜點兒,反正窮苦人命賤,平時吃的藥不多,那樣的成色,賑災發藥是儘夠用了。奶公你也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催我。」
他歎了口氣,「我明天一定上船,成嗎?」
這批陳皮不是廣貨,張管事還不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會這麼說話,其實還是拐彎抹角地提醒二少爺:年年各地有什麼大病小災的,二少爺忙著義診不說,連藥材都不收錢。這麼多年下來,家裡可是從沒有二話的,對二少爺,不可謂是不體諒了。京城藥鋪為什麼缺貨?還不是因為去年春天,他幾乎把權家在整個北方的陳皮全都給開出去了?這不是什麼金貴藥材不錯,可那也是成千上萬兩銀子的進出……家裡對二少爺沒得說,二少爺要還胡天胡帝的,眼看著四月就要行婚禮了,卻還不回京城去,這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我哪敢催您。」張管事忙道,「實在是家裡也催得緊——不要說家裡,就是宮中也頻頻問起,您也知道……」
他小心地左右一望:即使在這鬧市之中,他也還是說得很含糊。「打從主母起,老爺、大少爺、二少爺,就沒一個是身康體健的,離不得人呢!您這都走了快一年了,這會再不回去,到時候衙門裡把您硬給請回去,您又要鬧脾氣了……」
權仲白嘿然一笑,「都是作出來的病!」
見自己奶公嚇得面如土色,他也就不再多說了:人多口雜,有些話畢竟是不好出口。「行啦,您就回去把那批陳皮吃了吧,反正這東西用量大,明年沒瘟疫,後年總有,就沒有用不著的時候。」
聽他口氣,這批價值少說也有三四千兩的大宗陳皮,肯定是要用作義診之用了。可張管事一點都沒有不捨,他倒還鬆了口氣:能把祖宗平平安安地哄上海船,別說三四千兩,就是一二萬,那都是值得的。就為了他負氣下廣州的事,宮裡是見天地來人,老爺夫人面上不說,心裡壓了多少事情,那真是誰都說不清楚……
「您索性就再逛逛。」他便安頓權仲白。「我也不白來一趟,能在周圍藥鋪裡都踩踩點,看一眼藥材是一眼,這可比管事們層層上報要強得多了。您要看中了什麼,就令小廝兒給我帶個話!」
權仲白哼了一聲,不大樂意回話,他奶公也不介意,扭著身子便疾步回了鋪內,自有夥計上前熱情招待:權家藥材生意做得大,雖然也就是去年、今年才開始向廣州伸手,但名號是早就打出來了。按張管事的身份,要不是為了哄他權仲白開心,這麼小的生意,根本就用不著他出面。
他煩心事雖然多,可此番下廣州來,所見風物與慣常不同,幾個月呆下來,心胸都要為之一快。就是想到那個又刁鑽、又傲慢、又刻薄的焦家大小姐,也都只有淡淡的不舒服:張管事是他生母陪嫁,也是二少爺的奶公,才到廣州當晚,五十多歲的人了,哭得和孩子一樣。『您大哥也是三十歲往上的人了,兩兄弟都沒有個後人。我和你養娘想起來心裡就像是有刀子在刮,大小姐在地下怕是也沒法合眼!您好說歹說,也得給大小姐留個後……』
這是奶公親口所說,和繼母所言就又不一樣了。縱心中還有千般意緒難平,可想到焦清蕙似乎是含了萬般不屑、萬般憐憫的那句話:「二公子以為,這富貴是沒有價錢的嗎?」他又有幾分頹然,家人對他殷殷期望,終究也是為了他好,即使這好裡帶了一廂情願,可畢竟,古怪的是他,可不是父母。這多年的寵縱,終也不是沒有價錢的。
道理都是說得通的,但情緒卻很難順過來,二公子不知不覺,便撥馬徐徐踱到了碼頭,也不顧自己青衫白馬,在人群中是何等打眼,只是略帶艷羨地注視著陸續靠岸停泊的客船,與那些個或者行色匆匆、或者步履從容的行人,久久都沒有做聲。
他隨身帶著的小廝兒桂皮倒是很明白二公子的心思——自從到了廣州,二公子已經有三四次,想上私船去近海走走了。打從廣州知府起,廣州管事的幾個大人物,參將許氏、千總桂氏,甚至連那對一般人來說秘不可言的燕雲衛,沒有誰不被他嚇得屁滾尿流的,就連兩廣總督,本來在廣西坐鎮指揮剿匪的,還特地令人定期把二公子的行蹤報給他知道。唯恐在自己手上丟失了權神醫,京中要怪罪下來,雷霆之怒自己根本就當不起……二公子幾次要上船,幾次都是腳還沒沾甲板,就已經被攔下了。就是現在,也不知有幾個人暗中綴著他們,唯恐二少爺興之所至,又做出些令人為難的事情來。
這大夫本不是什麼體面行當,可做到極致,也就成了香餑餑了。尤其二少爺身份又尊貴,就是一品總督見了面,也要笑瞇瞇地拉著手問好。久而久之,他的脾氣也就被寵得越來越怪……桂皮在心底歎了口氣,加倍小意兒地放軟了聲音。「少爺,您也別老鑽牛角尖了,這番回京也好,要再不動身,怕趕不上先頭少夫人的忌日啦。」
他能跟隨權仲白行走大江南北,從未被這個古怪孤僻的青年神醫甩掉,自然有過人之處。張管事鼓著唇皮費力嘮叨了一晚上,也沒有這一句話來得管用。權仲白的神色頓時有幾分柔和,他歎了口氣,「說得也是,去年著急出來,就沒去墳上拜祭。今年再不回去,誰還想得到她呢?」
桂皮暗歎口氣,他不敢再接口了。見主子正要撥馬回去,他也忙撥轉了馬頭——也是依依不捨地瞥了這人來人往,熱鬧得有些離奇的客運碼頭一眼。就是這一眼,他住了馬,「少爺,我瞧著那有個老客要不好了。」
權仲白回頭望去時,果然見得一位青年客人,正在搭板走著,只他步履踉蹌,越走越慢,身形也越來越歪,周圍人已呼叫了起來,還有人要上前扶他。可還未來得及出手,此人已是雙眼一翻,從板側竟是直墜了下去,蓬地一聲,已經落入水中。
遇著這種事,為醫者自然不能袖手,權仲白沖桂皮一點頭,桂皮便跳下馬去,分開迅速聚攏而來的人群往前擠到了岸邊。好在這裡碼頭,會水性的人也多,此人穿著且又富貴,早有些貪圖賞錢的挑夫下了水。未有多時,他已經地伏在權仲白跟前,由桂皮頂著他的肚子,讓他吐水。一頭還有一個小廝,又要安頓挑夫卸行李,又著急自家少爺,來回團團亂轉,急得抓耳撓腮、束手無策。
旅途發病,本屬常事,不用權仲白開口,桂皮一邊動作一邊就問,「你們家少爺一路上可是犯了瘧疾,又或是水土不服,不能飲食?他身體很虛呀!一般這個年紀,身上沒這麼輕的!」
「自從過了蘇州換海船,眼看著就面黃肌瘦了!」這小廝一開口,卻是正兒八經的京城土話,他急得要哭了,「什麼都吃不進去,頭重腳輕一點力氣都沒有……說來也怪,公子從前是不暈船的!」
正說著,那人哇地一聲,嗆了一口水出來。圍著瞧熱鬧的一群人都笑道,「好了、好了,這下活轉了。」說著便漸漸散去,只餘下在碼頭候客的客棧夥計,還在一邊打轉。
權仲白一直未曾看清此人面目,待他翻過身來時,心中也不禁喝了一聲彩:儘管渾身濕透衣衫狼藉,可此人面如冠玉氣質溫文,一看就知道,即使不是大家子弟,也是書香人家養出來的兒郎。如非面帶病容,終是減了幾分風澗,也算得上是個翩翩俗世佳公子了。
第一眼如此,再第二眼,他的眉頭擰起來了。
面黃肌瘦、眼珠渾濁……這個年紀,這個風度,沒有道理卻有一雙如此渾濁的眼睛。就是在常年浸淫酒色的人身上,都很難看到如此渾黃的瞳仁了。
他本已經下了馬,此時更不懼髒污,彎□子一把就舀住了此人的脈門,也不顧那小廝同桂皮如何喋喋不休地同他解釋情況,自顧自地閉著眼睛,在一片鬧市中,專注地聆聽起了那微弱鼓動的脈聲心跳。
似斷似續、脈象清淺……
「公子貴姓大名?在下權仲白,」他毫不遲疑地報上了家門,「在杏林中也有些小小的名聲,你雖是途中染病,但保養不慎病勢已成,怕是要慎重些對待了。此地不便開藥,如你在城內沒有親朋,可往我下處暫時落腳,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桂皮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甚至就連那小廝兒都露出驚容:京中就是個乞丐,怕是都聽說過權家二少爺的名聲。在廣州偶遇神醫,的確是富有戲劇化的經歷。
那青年公子嗆咳本來已經漸弱,此時更又強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喘勻了氣息,低聲道。「小生李紉秋,久聞權神醫大名……只是萍水相逢,得您施救,已屬大恩,又怎好再給您添麻煩——」
「和性命有關,如何能說是添麻煩呢。」權仲白語帶深意。「你這病,恐怕除了我,全廣州也沒人能治。」
李紉秋眼神一閃,在這一瞬間,這個氣質溫文的青年竟展現出了一種氣度……他的眼珠雖渾濁,但眼神卻依然很利,刀子一樣地在權仲白臉上刮了一遍。權仲白只覺得臉上寒毛都要倒了,他心下不禁有幾分納罕:萍水相逢,自己才剛對他施以援手。可看此人態度,對自己卻似乎殊無好感,反而有些極為複雜的敵意……
正在此時,李紉秋一口氣吸岔了,卻又重嗆咳起來,這剛成形的氣勢,竟全被嗆得散了。權仲白二話不說,沖桂皮一點頭,桂皮連勸帶嚇,「聽話聽音,我們家少爺從來都不打誑語,公子您是上等人,怕還是惜命些……」
一邊說,一邊碼頭邊上叫了一頂轎子,作好作歹將李紉秋扶進去了,一行人回了權仲白在廣州的下處。
因權二公子這次南下,一路也兼為平國公世子夫人扶脈,到廣州順理成章,就在許家客院落了腳。以許家做派,其在珠江畔的大宅自然是盡善盡美,李紉秋喝了權仲白開出的一帖藥,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入夜,他只覺得精神要比從前半個月都好得多了,雖不說精力充沛,但起碼不至於一陣陣發虛——即使以李紉秋的身份,他對權仲白醫術,亦不能不深深歎服。
蘇州城內幾大名醫都沒有摸出來一點不對,到了他手上,兩根頎長的手指一按上脈門,權仲白的神色立刻就有了變化……此病竟同性命有關,看來也就不是病了。可他一個無名小卒,無關輕重的人物,世上還有誰要害他呢?
老太爺?不,不會是他,老太爺如要收拾他,想必才出京就會動手,又何必以巨款相贈?他不過是老太爺手心裡的一隻螞蚱而已,想要捏死他,並不須如此費力。
但除了老太爺之外,又有誰要動他呢……
李紉秋才思索片刻,便已覺得精力不濟,他費力地閉上眼小憩片刻,這才汲取了足夠的力量,想要下床為自己倒一杯水喝。可才一動,門口便傳來人聲,「你要有一段日子不能下床了。」
聞聲望去時,卻正是權仲白站在門邊。
廣州的月兒同北方比,不但又圓又大,而且還要更黃,透過一扇半開的窗戶,這黃澄澄的月光直射到權仲白腳下,倒越發顯得他神彩清矍,此人非但風流秀逸,週身像是盈了一泓遠自魏晉而來的水墨,並且氣質高潔,縱使布衣粗服,也有凜然於眾人之上的貴公子澗態。在月中如此一站,立刻就使李紉秋心裡興起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酸苦中也帶了一絲欣慰:畢竟,這位朝野間有名的魏晉公子,即使用再苛刻的眼光去評判,也總還是配得上那株相府名花的。
「晚生謝過公子。」他很快又收斂了思緒,面露微笑,端出了一副得體的態度。「如不是公子一語點醒,幾乎不知道還有人欲不利於我的性命。」
一直聽說權仲白秉性直爽,最不喜歡彎彎繞繞——傳言不假,他的做派的確取悅了這面色莫測的貴公子,他唇一彎,笑了。「明人不說暗話,李公子,你身份很貴重啊,仇家不少?」
身份貴重、仇家不少……李紉秋搖了搖頭,他如實說,「並未與誰結仇,亦不是什麼公子身份,不過一介流民,想要去海外謀些生路,也不知自己礙了誰的眼。聽神醫的意思,這害我的藥,很難得?」
久在富貴人家打滾,有些事,李紉秋也不至於不清楚:就是伸手害人,那也分了三六九等。似下鶴頂紅、馬錢子這樣的草藥,不過是民間富戶之間的鉤心鬥角。真正高門大戶之間,有些獨門毒藥,來源珍貴難得,幾乎算是一副招牌。有懂事的大夫,即使瞧出不對,一般也決計不敢聲張……不過,那都是門閥世族的事了,以他的身份,卻真的還接觸不到這種層次的對弈。
權仲白的眼神在他週身仔仔細細地打了個轉,他微微一笑,竟迴避了李紉秋的真正意思。「也許不難得,但也不是那麼好得的。李公子可以在此地多住一段時日,我給你熬了藥,連服三個月便可康復。此後用飯用藥,總之,可以入口的飲食,多小心些,沒有壞處的。」
沒等李紉秋答話,他便轉身飄然而去,竟再未逼問他的家世淵源。李紉秋呆倚枕上,尋思了半日,這才廢然搖了搖頭,始終還是了無頭緒。
又想到權仲白舉手投足間的特別氣度,還有他那過人的家世、逼人的聖寵、傲人的本事……
他慢慢地倒在枕上,一張臉看著寧靜,整個人的氣質卻似一張弓,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漸漸地給拉得緊了。
雖說明日就是回京城的日子,但權二少素來行蹤不定,這一次要走,他甚至連主人家都未曾通知。直到從李紉秋屋裡出來,他才命人通報許世子,想要同主人當面話別,並再見世子夫人一面。
按說這個要求,不但無禮而且非分,可當神醫就是有這個好處,許參將欣然應諾,非但自己親身陪在媳婦身邊,還附贈桂千總、桂千總太太。這兩對年輕夫妻面上都有些酡紅——圓桌上還有酒席未完,一望即知,桂千總是又帶著太太上門做客。男女各坐一桌,一在內間一在外間,正吃得熱鬧呢。
「子殷兄來得正好!」許參將今日興致高,鳳眼閃閃發亮,就連慣常低沉緩慢的音調,都往上抬了一格。「明日要走,怎麼都該給你踐行,知道你不是挑剔人,我們坐下添酒,你今日必須一醉了!要不然,三柔長大了豈不要罵我!從她出生到現在,幾次要謝恩人,都未能令他喝一杯酒!」
三柔是許參將女兒的小名兒,因在家排行第三,閨名和柔,家裡多叫三柔或者柔三姐。為了生她,世子夫人是吃了苦頭的,要不是恰好有權仲白在側針灸,這孩子幾乎就沒能生得下來。不過,現在母女倒是很康健,尤其柔三姐,生得玉雪可愛,連桂千總太太都愛得很,現在正抱在懷裡看她吹口水泡泡呢。
權仲白也不推辭,他淺淺進了半杯酒,便道,「這已經到量了,再喝恐有妨礙。」
許參將還沒說話,桂千總笑了。「升鸞,你面子好大,連子殷兄都破戒喝了半杯酒,回京夠你吹上半天的了!」
一邊說,一邊就推自己媳婦,「三妞,快讓子殷兄給你扶個脈,最好連你三年內的太平方子都開出來,免得這一走,找不到免錢的大夫了。」
「哎,明潤。」許升鸞手一抬,「善桐世妹我是知道的,身體壯健如牛,怎麼那也是我們家楊棋先來吧?她這不是還有些病懨懨的麼!連子殷進來,那不都是指名道姓要見她?」
「你們兩個怎麼什麼事都要鬥嘴。」桂少奶奶性子爽朗,噗嗤一聲就笑了。「權世兄又不是活人參,要搶個頭道湯喝。」
她摸著肚子,大度地擺了擺手,「我反正和牛一樣,就不同七妹爭了,七妹快先給神醫扶扶脈,不然,我看七妹夫哪還能安心吃飯。剛才權世兄一傳話要見七妹,七妹夫筷子都嚇掉了……」
桂少奶奶和世子夫人是一族的堂姐妹,兩人關係處得很好。聽見少奶奶這麼一說,她也笑了,「就不興權世兄有事要交待我呀?怎麼說,瑞雲可還是我的弟媳婦呢——」
幾家關係錯綜複雜,說起來都是親戚,年紀又都還算相近,相處起來也就沒那麼拘束了。權仲白見他們夫妻和樂、一室融洽,也覺得高興,他並不先提起來意,而是給兩位少奶奶都把過脈了,一一道,「身子都還算安康,太平方如常吃,廣州這裡空氣清新,漸漸就越來越好了。」
又多交待了桂少奶奶一句,「雖說是第三胎了,但也還是要小心,尤其不能吃得太多,免得胎兒太大不好生產。不論當地大夫怎麼開藥,酒都千萬別沾。」
再捏了捏柔三姐的小手腕,覺得脈象平穩無甚不妥,再問了世子夫人幾句話,他才道,「這孩子先天足,沒什麼不妥的地方。她乳母可以不吃補湯了,免得過分進補,反而陽火過旺。」
世子夫人肩頭微不可見地鬆弛了下來,她沖權仲白感激地笑了,「從小就承蒙您的照顧……」
「從你小時候就給你開方子。」權仲白一掃楊棋、楊善桐,甚至是許升鸞、桂明潤,心底也不是沒有感慨,「十多年真是一眨眼的事,你的身體越來越好,心緒也越來越好啦。」
只感慨一句,不多盪開,他又續道,「這次進來,是有事想請你多費心的。我明日上京,可院裡還有一位病人,怕要三個多月才能痊癒。這期間,請你多關心照料。」
這等小事,又何必特地委託主母?難道許家還會把這病人趕出去不成?幾人都有些吃驚,楊棋才要說話,權仲白看了她一眼,他語含深意,「畢竟,也算是同病相憐吧。只是他的症狀要沉一些,在他出海之前,只怕病勢會有所反覆,也是難說的事。」
世子夫人眸中異彩連閃,她別有深意地看了權仲白一眼,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憑您幾次深恩,這樣的小事,要還辦不好,我楊棋還是個人嗎?您放心吧,一定把他妥妥當當地送上海船,決不會出一點差錯的。」
世子夫人辦事,也一向是很讓人放心的。權仲白笑了,「那就先多謝過。」
他忽然又想起來,「啊,我還欠你們一萬多銀子——」
眾人哄堂大笑,許升鸞逗他,「可不是?所幸你回去要成親,我們本該送份厚禮的,這就不送了,兩廂扯平倒好。」
桂少奶奶也笑瞇瞇地說。「是嘛,沒想到權世兄也到了成親的時候了,我和七妹時常說起來,還都覺得可惜呢。焦姑娘在京裡名氣那麼大,可偏偏我們倆都緣慳一面,沒能見識到她的風采!想必能配得上你,那也一定是極好的人品了!」
她不說還好,一說焦清蕙,權仲白頓時感到一陣頭疼,他摸著頭呻吟了起來。「醉了醉了!我回去了!」
眾人自然又是一番打趣笑鬧,連許升鸞都說,「她小時候,我們已經都出門打仗了,真只是聽說,卻沒見過。」權仲白雙手捂著臉,只做聽不見。
偶然一轉眼,卻見桂少奶奶和夫君相視一笑,他忽然就想到了近十年前,還在西北朔漠之中,大雪連天冬風徹骨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桂少奶奶不過是金釵之年,雖已出脫得眉目如畫,可究竟稚氣未脫。一轉眼,她膝下已有了一兒一女,連第三胎都已經在肚子裡了。那時候,元配新喪,他還為她守著熱孝……
一轉眼,竟也這麼多年。
作者有話要說:嘿,猜猜是誰見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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