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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30添箱 文 / 御井烹香

    一眨眼就又過了年,春三月草長鶯飛時候,各家姐妹也就紛紛隨著長輩上門,給蕙娘添箱來了。

    焦家雖然一族都已經葬身水底,但總還有寫三親六戚是沒死絕的。蕙娘三位伯母都有娘家人在京城,也都或多或少受到焦閣老的照顧,雖說家業難以比較,平時也很少往來,但大姑娘都要上花轎了,他們總也還是要盡力籌措出一份賀禮來,又挖空了心思給蕙娘預備珍奇之物,以為壓箱。除此之外,還有焦閣老的那些個得意門生——他們是最知道蕙娘份量的,即使遠在天涯海角,也多有輾轉送禮上門的,什麼西邊來的貓眼石、北邊來的百年人參、東邊來的名貴金漆器、南邊來的大珍珠……為了不至於過分張揚,焦家已經往權家送過好幾次嫁妝了,可這送過去的趕不上遞上門的。石英和鸀松都很頭疼:才運走一批,又多了一批。府裡雖然也預備了各色名貴木箱木櫃,可事到臨頭,還是不得不連南巖軒都掃蕩了一遍,這才勉強把蕙娘的嫁妝都裝下去。至於到了那邊府邸該如何安放,她們已經沒主意了——據跟過去安放的媳婦們說,權家畢竟人口多,雖然國公府佔地也大,可同十三姑娘在焦家佔據的面積相比,新人們的院子就小得多了。光是現在,嫁妝就已經快把倒座南房給佔滿了,這還是大批嫁妝還沒過去呢……就更別說十三姑娘龐大的陪房團,也都還沒說上安置的事兒。

    何蓮娘來看蕙娘的時候,就一直咋著舌頭,「我出嫁的時候,要是有蕙姐姐一半動靜,這輩子真是死都願意了!」

    雖說蕙娘畢竟還是沒有被說進何家,但小姑娘表現得相當自然,要不是絕口再不提何芝生,蕙娘還真以為她忘了自己的多番說話呢。她舀著何蓮娘送她的一對點翠金簪,微微笑了。

    雖說四太太現在也時常數落文娘,但又怎麼比得上嫡女身份,從小帶在身邊教養?蓮娘年紀雖然不大,但比起文娘來,為人不知要玲瓏多少。

    「動靜也都是虛的。」她就逗蓮娘,「你要眼饞了,那也容易,就在我這裡住著,等出嫁那天,蓋頭一蓋,你代我上了轎子,那這動靜可不就全是你的了?」

    「動靜是虛的不錯,可姑爺不是虛的嘛。」一看就知道,蓮娘也是在簾子後頭偷看過權神醫的。提到權仲白,即使她才是金釵之年,聲調都不禁要抬高了一個檔次,透著那麼如夢似幻。「就不說這動靜,光說這姑爺,願和蕙姐姐換的人就多著呢。你再這樣逗我,仔細我當了真!」

    活潑親善的人,沒有誰不喜歡的,文娘就算有幾分嫌蓮娘太機動了,終究也還挺喜愛這個嘰嘰喳喳的小妹妹。她被蓮娘逗得笑彎了腰,「你很該把這話同你娘說說——說的時候,打發人告我一聲,我也不說話,就擱邊上看著。」

    「看什麼。」蓮娘紅了臉,她瞟了蕙娘一眼,究竟也不敢繼續往下說了,只是壓低了嗓門道。「蕙姐姐,你可別說,你這一向風頭這麼盛,我們知道的,明白這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不知道的人,心裡還不知道怎麼記恨你呢。有的人恰好也就是今年要辦喜事,她夫婿門第雖也不低,可同權二公子來比,那就不知差到哪兒去了。尤其您前兒被賞了三品穿戴,這可不又是難得的殊榮?她免不得又要犯紅眼病了。」

    這說的是誰,聽者自然明白。文娘本來懶洋洋地靠在姐姐身邊,正將那根點翠金簪轉來轉去的,並不搭理蓮娘,聽這一說,她倒是來了精神。「上個月我隨娘親去鄭家的時候,恍惚間就聽說有人褒貶我姐呢……可是說,她嫁妝雖多,可日後在平輩中間,究竟是抬不起頭來?這話,自然也不是旁人說,只有是她開的口了。」

    去年春月,吳興嘉在蕙娘手底下結結實實地吃了一個悶虧,真是實打實顏面掃地——京中婦人,口是最利的,她一向做派矜貴家世豪富,自然也有些人看她不順。蕙娘輕輕一句話,倒令她一整年沒敢出門。直到去年冬天,因蕙娘再不出門應酬,文娘也只偶然隨母親出去散散悶,她親事又說得好——牛德寶將軍的嫡長子,雖說家裡無爵,但這些年來自己也很上進,二十啷當歲,已經有了從五品功名,這還是皇上看他父親品級不高,壓住了他沒往上升……權神醫雖然走紅,可他也就掛了個太醫院供奉的職,這才八品——根本都上不得檯面,還有就是一個從小蔭封的七品武職,那也是個虛銜。別的不說,就是親事辦起來都不體面,人家的閨女,一過門就起碼是個宜人,可蕙娘呢?祖父再權傾天下,國公府再是老牌權貴,權仲白本人再走紅,他元配過門時用的還都是七品襦人的穿戴呢,續絃還能越過了她去?將來應酬場合,見了面,就硬是要矮了人一頭……

    所有的謠言,一般都很難找到源頭,可針對性這麼強,除了吳興嘉之外,還有誰如此嫉恨蕙娘?名門子弟沒出息的多了去了,身無一官半職的還少見了?可也沒見他們媳婦兒少了半分氣焰。

    這事換作是任何一個人出口,在蕙娘這裡,也就是一笑而過。可偏偏是吳家人的說話,她不在意,恐怕四太太都要往心裡去了。今年過年進宮,她又格外多留半日,沒過幾天,宮裡傳了話出來:權二公子淡泊名利,從不受賞,可多年來妙手回春,不知為宮中妃嬪排解多少煩難。這次他大辦喜事,皇上特別發話,讓宮裡特地給少夫人備下了三品淑人禮服……

    有這一番話,別的意味先不說,吳興嘉簡直是又得一悶棍。倒是便宜了蕙娘,宮中既然發了話,那除了這加工細作的淑人禮服之外,大小妃嬪,凡是稍微有些體面的,自然也都為她預備了添箱禮。禮物本身是一回事,這臉面可就越發更足了……也就是因為這個,這幾天文娘又有點酸溜溜的,要不是蓮娘來了,她多少也要做點表面功夫,恐怕還不會這麼快就出現在自雨堂裡。

    「噯,大家心裡,誰沒數呢。」蓮娘一擺手,嘴唇就噘起來了。「那回在馬家,她還搶白了我幾句,我心裡明鏡兒似的——那是瞅見我和你們好了,硬是要衝我挑事兒呢。」

    小姑娘顯然有幾分委屈,說著眼圈兒都紅了。蕙娘和文娘忙齊聲安慰了幾句,文娘接連數落了吳嘉娘幾處毛病,俏皮話一句接著一句,總算把何蓮娘說得破涕為笑,挽著文娘的手,同她親親熱熱的。「我們去你的花月山房說話——蕙姐姐手上還有針線活呢,不好再耽擱她了。」

    文娘對著何蓮娘,漸漸的倒沒從前那麼矜持了,她同何蓮娘一頭走一頭說,兩個小姑娘唧唧呱呱地,人出了自雨堂好久,聲音渀佛都還在呢。連石英都不禁說了一句,「唉,十四姑娘的心事,真是叫人看都看不明白。」

    的確,從前文娘雖然也和她好,可始終還是端著相府千金的架子。這幾次何蓮娘過來走動,兩個人是一天比一天都要熱乎……

    「這有什麼看不明白的。」蕙娘淡淡地道。「她也不是什麼鐵石心腸,蓮娘舌燦蓮花,她很難不被感動。」

    要不是蕙娘那幾句話,文娘的態度也不至於就這麼快鬆動。不過說來也是,自從蕙娘定親,一轉眼又是一年,文娘過年也十七歲了。家裡卻好像根本還不著急她的親事,最近,四太太都很少帶她出去應酬……文娘本來就被說得慌了,現在家裡人態度又怎麼不明朗,她再任性,也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鸀松含含糊糊地歎了口氣,「這個小姑娘,真是不得了。馬家辦喜事,那都是半年前的事兒了……」

    前幾回過來,兩姐妹都快不記得還有吳興嘉這號人了,話頭沒趕上,吳嘉娘村她的事,蓮娘是提都沒提。硬是熬到這會兒有了這麼一回事,文娘戳破了是吳嘉娘,她才委委屈屈地透上一句。蕙娘也跟著歎了口氣,「文娘要有她七八分本事,嫁到哪家去,都肯定不會吃虧的。」

    連四姨娘都把添箱禮送到自雨堂,甚至文娘都別彆扭扭地給了她一對西洋百合花水晶大花瓶了——這可是花月山房壓箱底的好東西。三姨娘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都沒多叮嚀蕙娘幾句體己話,兩母女見了面,只說些家常瑣事。倒是四太太的話,要比從前都更多,她絮絮叨叨地把權家的三親六戚都給蕙娘交待了十多遍,唯恐蕙娘一過門,就受了家下人的下馬威。「多年勳戚,誰不是一雙朝天眼,一輩子低不下頭來。你的陪嫁又實在是太多了,只怕她們肯定是想著要先壓一壓你再說的。」

    四太太現在能重新煥發出生機,就不說府中人事變化,單單是喬哥,在這半年來已是不知乖巧了多少。從前五姨娘養著,肯定是慣得不得了,現在跟在四太太身邊,吃也按時吃了——挑食就餓著,睡也按時睡了,到點就起來。見到兩個姐姐,也曉得行完禮後還要湊上去撒嬌要抱……畢竟是當慣主母的人,教一個喬哥,豈不是手到擒來?就是蕙娘,小時候也沒少受過她的調.教,兩人之間畢竟是有真感情在的。四太太為蕙娘擔心了這個,擔心了那個,最終還是放不下焦梅。「這個人雖然能力是有,但你也要小心地用。」

    她有幾分歉疚,「你祖父也是,你雖能幹,畢竟還是個女兒家,陪票號份子也就罷了。連刺頭兒都跟你陪走了……」

    換做從前,四太太是決不會把話說得這麼明白的。蕙娘心底,難得地有了一絲愧疚:自己和祖父,雖也算是為了母親好,但終究是把她給算在了局裡。

    「出嫁了就不是您的女兒了?」她微微一笑。「您就放心吧,出嫁了,也還是您的蕙兒。」

    有著一句話,四太太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蕙娘從小言出必行,說一句是一句。這句話,就是要告訴四太太,即使是出嫁女,將來老太爺過世之後,她也能當成半個守灶女來用。

    想到四爺去世之前的那番話,四太太又不禁歎了一口氣。

    「要是你父親能見到你出嫁,」她說。「他也就能放心得多了,臨走前他最放心不下你。雖然你才具是夠的,可——」

    想到世事變化,那人現在已經遠走域外,四太太不往下說了,她撫了撫蕙娘的臉蛋,溫存地笑了。「子殷性格是佻達了一點,可勝在同你一樣,都是性情中人,你們又一見投緣,可見世間緣分,真是說不清的,兜兜轉轉的,你到底還是找了個最合適的如意郎君。」

    第一,蕙娘從未覺得自己也算是性情中人,她自覺自己簡直太不性情中人;第二,權仲白和她是否一見投緣,他是否又是個如意郎君,她也報以高度懷疑。但四太太一向不大喜歡焦勳,又不知底細,會有此語也不離奇。她只好垂下頭去,寧可裝著害羞,也不願同母親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四太太看在眼裡,也不由慈愛一笑:低垂著天鵝一樣的頸子,如此羞態,極少在蕙娘身上出現,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看來,權仲白竟是死死地把她給降住了……

    「明日就要出嫁了,」她打發蕙娘,「去南巖軒看看你的生母吧,出嫁頭一年,不好回娘家,你要見我還容易些,要見她,是難了。」

    大喜的日子,儘管是孀居身份,三姨娘仍盡量打扮得喜慶,見到蕙娘過來,她也很高興。「正要到自雨堂去看你!」

    蕙娘卻很瞭解生母,她沒有順著三姨娘的話往下說,而是低聲道,「我要再不過來,您難道就不給添箱了?」

    畢竟是生身母女,就是抬槓都抬得很隱晦,這小半年來,三姨娘一句不該問的話都沒有問,可回回見面,她就是有辦法讓蕙娘打從心底不舒服——只要三姨娘一個眼神,十三姑娘心底就和明鏡似的:太和塢的事,她可還沒給三姨娘一個解釋呢。

    她不欠這份添箱禮,可一展眼就是一年不能相見,在這個節骨眼上,自己要還不讓步,三姨娘回想起來,還能有滋有味?親生的女兒,連一句實話都不肯說……

    「我給添箱啊,我怎麼不給添箱了?」三姨娘把蕙娘拉到桌前坐下,她從妝奩裡翻出了一根簪子,「這不就是我給你的添箱禮?」

    這簪子才一擺上桌面,蕙娘登時就怔住了……

    論做工,她收到那些琳琅滿目的首飾,能比得過這根水晶簪的也沒多少了,晶體晶瑩剔透、海棠紋栩栩如生,在燈光下渀似還會顫動——這不是她當時送給五姨娘的簪子,又是什麼?

    「麻氏已經不在人世了吧。」三姨娘也換了口氣,她還從未像此時這般嚴肅,甚至就像個真正的主母,像是蕙娘真正的母親……「你母親讓我儘管放心,以後,她壓不著我了。她說麻氏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再留不得了。」

    她頓了頓,「這些話,其實滿府人多少也都有聽說。我也就不問你,這大逆不道的事究竟是什麼了。」

    僅僅是語氣上細微的變化,就已經足夠了,蕙娘哪裡還聽不出來呢?母親起碼是已經知道了四姨娘知道的那一套說辭,可這一套說辭,卻又瞞不過她的。對自己的本事,三姨娘比誰知道得都清楚,尤其她幾番追問承德口角,三姨娘要無所聯想,她也就不是自己的母親了。

    「我可沒栽她的贓。」她輕聲說,「她自己是藏了毒……要不然,祖父也不至於就這麼輕易地把這事兒給抹平了。」

    直到三姨娘按住她的手,蕙娘這才警覺自己正罕見地為自己分辨了起來。這可不是她慣有的作風——該懂的人,自然會懂,不懂的人,又何須多費唇舌……她的傲氣,是不允許她太多地為自己解釋的。

    「我知道你。」三姨娘輕輕地說。「和我,你還有什麼好瞞的?我明白你……你為了什麼,姨娘心裡清楚……」

    蕙娘死死地咬著唇,她不肯抬頭,沒有說話。

    「可你不明白我。」她聽見生母的話聲,柔和地在耳邊飄。「你不知道親眼見著人死是什麼滋味,清蕙,姨娘十幾歲就成了孤兒,坐在盆裡,看著那麼多鄉里鄉親,就從身邊漂過去了,抓都抓不住,一會兒就被沖得再看不見……老爺子和四爺、四奶奶都是主子,一輩子都是上等人,他們親眼見過多少次死人呢?他們是不會把人命當回事的。一句話下去,眼不見心不煩,這個人就再見不著了。再過幾年,怕是連她的模樣都見不著了。」

    三姨娘把水晶簪子塞到了蕙娘手裡。「將來你過了門,該怎麼辦事,還怎麼辦事,約束你,那是老爺子、太太的事,輪不到我開口。就連這添箱禮,姨娘也舀不出什麼特別的……」

    她的聲音很平穩、很寧靜,卻透了一股別樣慈悲的殘酷。「可姨娘希望你每次動手時候,都能看一看這根簪子,想想麻氏她插著這簪子的樣子。別人能忘了她,但你是不能忘的。」

    蕙娘輕輕一顫,幾乎是本能地,她握緊了手中那冰冷的、豪奢的、珍稀的裝飾品。

    作者有話要說:……討厭,為什麼每次週末我更新的時候都會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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