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折
「鄧大少爺,真是巧啊(塵曲醉3章節)。」
鄧源昇回頭望去,是個身著白色旗袍,身軀高挑的美麗女子。料子是進口的德國錦,下擺處精細的繡著幾隻春燕,盤扣上鑲著珍珠。一看知道價格不菲,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這人也不是別人正是鄧源昇的未婚妻萬俟大小姐——萬俟雨柔。
「呵呵……巧。萬俟小姐也喜歡聽戲?」
戲園子的包廂雖沒有酒樓的那麼講究,幾扇能將各個包廂隔開的隔斷還是有的(塵曲醉3章節)。除非是走錯了包廂,又何來一個『巧』字?萬俟雨柔如是說,鄧源昇也就如是答。兩人雖是未婚夫妻,但彼此之間並不是那麼熟識。
萬俟家與鄧家並不交好,平日裡往來不多,結兒女秦家不過是為了圖謀共同的利益。鄧源昇並不喜歡這種政治聯姻,但他作為嫡長子必須要背負整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再不喜歡也必須答應,那是他的責任。
「雨柔是想見見這唱戲的人。」說著丫鬟給她拉開椅子,她便坐在鄧源昇的身旁。玉手輕抬,夥計就將茶杯送在了手裡,眼睛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夥計一眼,目不轉睛的盯著台上。
「這身段兒真美……怪不得呢……」
鄧源昇沒有答話。
萬俟雨柔繼續說,「怪不得能鬧的滿城風雨……穿著一身的行頭在大街上淋雨,也多虧了你有心讓報社辟了謠……」
「萬俟小姐,你到底想說什麼?」
「雨柔是想提醒大少爺,不要因為一個戲子跟令尊鬧的不快。令弟也是人中龍鳳吶。」
萬俟雨柔厲害,他知道。不僅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13歲就隨父親經商,如今打點起生意來也是精明強幹。但他總覺的她想的太偏激,鄧源起是他唯一的弟弟,雖然狐朋狗友多了些,喜歡沾花惹草,人也任性了些。但本性不壞,都是些小孩子脾氣罷了。
不管怎麼說萬俟雨柔對他是有心的,且論才學,論能力,還是論家世出身足做的了鄧家的大少奶奶,而鄧源昇只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就好。
他尊重萬俟雨柔,僅此而已。
一齣戲唱完,謝幕(塵曲醉3章節)。鄧源昇站起身來,看了看手錶,「時間尚早,萬俟小姐要是有時間的話,一起去喝杯咖啡?」
萬俟雨柔笑笑,「好。」說著便挽上了他的胳膊,一同走出了戲園子。
戲子的生活不是一天到晚的唱戲,剛出道的小角色唱白天,紅角兒唱晚上。也就是說越是有名的角色出場就越晚。柳素衣如今唱的是晚飯後的那一場,所以他白天是空閒的。
柳素衣包下10塊大洋的紅包揣在懷裡,一早就出了喜福班所在的大院。在街上買了些米,又買了一罈子竹葉青,叫了一輛黃包車,便向西山的方向行去。
連綿的雨讓路面又濕又滑,坑坑窪窪的路面被積水填平,車伕盡量的選好路走,但車上還是顛簸不斷,有幾次都幾乎要將車上人顛了下來。他將酒罈子護住生怕給顛裂了。
「師傅,就沒有平整的路麼?」
「柳老闆,這你可難為我了,西城都是這樣的路,您就將就點吧。啊!!」
柳素衣就覺得車子往前一揚,他就像是投石器上的石子一樣給拋了出來。竹葉青碎了一地的酒香,柳素衣摔在了車伕身上,衣服上沾了泥,但所幸人沒受傷。但車伕卻扭傷了腳,幾次想站起來但又都跌了回去。
柳素衣看他那個摸樣,也狠不下心來再讓他拉著去西山。從懷裡掏出了一打紙錢塞給了車伕。
「去好好治傷吧。」
「柳老闆這……」
「是我一直跟你說話,你才沒有看見路上的水坑。」他彎下腰來拍了拍車伕的肩膀,「我無妨,再去叫輛車便是。」
酒罈子是已經打了,便扛起了那一小袋兒米。西城本就偏僻,住的都是些靠勞力吃飯的窮苦人,當年他也是從這裡出來的,對這裡還算熟悉(塵曲醉3章節)。但想在此地叫到黃包車,除非是趕上拉車的師傅正好回家,真是難上加難。
柳素衣走了很久,都沒有看見一輛黃包車。發愁之時,一輛汽車忽然停在了他身側,嚇了他一跳。
「這不是柳老闆麼?」車中人搖下了車窗,將頭探了出來。柳素衣一看,認識。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鄧源昇。
「鄧大少爺,您怎會在此?」
「想上西山去打些野味,柳老闆您呢?」
「我?……素衣。」鄧大少爺竟然和他去同一個方向,那他應不應該照實說……柳素衣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想去西山去看望一個人。」
「順路啊。這裡離西山還有一段路呢,不如我就帶柳老闆一程吧。」說著打開了車門。示意他上來。
柳素衣猶豫著要不要上車,他不想再和那家的任何人沾上任何關係。「素衣……這,身上都是泥。怎麼好……」
「誒……無妨無妨,路途寂寞,柳老闆能跟我說說話,我也是歡喜的。」
「好。」
心裡極力不想上,但卻不知不覺的答應了。他還是第一次坐汽車,雙眸不斷的東看看西看看,還時不時的用他那細嫩得不似男子的手摸摸車窗下的搖桿。這可愛的摸樣,讓鄧源昇忍不住笑出了聲。無意對上雙眸,柳素衣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即可抽回了手,垂著頭縮在位子上。
「柳老闆第一次坐汽車?」
「嗯……讓大少爺見笑了。」
「我第一次坐汽車的時候也這樣(塵曲醉3章節)。」
「……」
「對了,柳老闆今年貴庚?」
「素衣今年17歲。」
「17歲就能撐起一個戲班,佩服佩服。」
「不過是混口飯吃,不敢當。」
突兀一個小孩竄到車子前,一個急剎車,柳素衣感覺自己就跟方才一樣險些給扔了出去,而這次卻有一隻大手將他護住,車子停穩的時候這隻大手還護住他的胸口。
「大少爺?」
鄧源昇這才緩過神來,連忙收回了手。
「讓柳老闆受驚了。」
前面的小孩似乎也剛緩過神來,一雙受驚的大眼瞄了他們幾眼,連句話都沒有就竄入了小路,跑得無影無蹤。
柳素衣無奈的笑笑,「稚子無忌,好在他沒受傷。」
「柳老闆果然心善。」
「那稚子搶路,大少爺沒有徑直撞過去……已經是莫大的心善了。」
鄧府的大少爺若是真撞過去,無論是死是傷,人家若是一笑置之,難道你還敢去告他不成?
車子再次發動起來,依舊是顛簸不斷。這次鄧源昇有意的放慢了速度,不知是怕顛還是怕撞到人。過了很久都沒有人說話,時間靜默的就像凍結了一樣,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還是鄧源昇先開了口「柳老闆要去西山看什麼人?」
「是去看素衣的師父(塵曲醉3章節)。」
「尊師是……」
「不過是個無名的戲子。」
柳素衣的師父正是喜福班的原班主,也是現班主的師兄,原本學的是武生,但後來嗓子倒了只能帶徒弟為生。如今年歲已高,退到西山上閒雲野鶴,靠徒弟們供養著,柳素衣是他的關門弟子,也是最得意的一個。
「尊師看見柳老闆這麼有心,定會高興的緊。」
「但願如此,素衣很久都沒有去看望師父了,還望他不要怪罪的好。」
「尊師定不會怪罪柳老闆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時間不長就到了西山腳下。
「汽車開不上去了,尊師住在哪裡,我送柳老闆上去。」
「不必了,多謝大少爺。山路崎嶇的緊,怎能勞大少爺受累?」
鄧源昇剛要說什麼,卻又被柳素衣搶了話,「再者說,家師閒雲野鶴的久了,從未見過向您如此高貴之人,您去了只怕會將家師嚇到的。」
如此,鄧源昇就沒再說什麼。他看著柳素衣上山的身影若有所思的一陣。第一次看見他就覺得對他有種莫名的感覺,儘管城中謠言滿天,但他卻從來沒把他往哪方面想過。他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看得出來柳素衣對他心存芥蒂,但跟他說話讓人覺得那麼舒心,不必防著。一直以來他的父親忙於政事,母親早逝,小娘一直以來對他頗為忌諱。唯一的弟弟是小娘所生,對他自然不會很親,其餘都是些虛以委蛇,阿諛奉承的人了……
山路確實是崎嶇的緊,很不好走(塵曲醉3章節)。再加上艷陽高照,將地上的積水都蒸了起來,十分的悶熱。柳素衣累得滿頭大汗,裡衣都濕透了。好在崔師父的家並不是很遠,一時半刻的也就到了。
柳素衣隔著籬笆牆,看見在自家小院兒裡劈柴的老人。就好像受了一肚子委屈的孩童看見了自己的母親一樣,衝上去跪在老人面前,淚流不止。
「師父!」
「素衣?!」崔師父先是吃了一驚,再又連忙將他扶了起來,「孩子別哭,快快!起來說話。」
老人將他讓進了屋,拿出茶水招待。坐在他是旁邊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直視他的臉。「素衣,你可是好久沒來了,讓師父好好看看。」
「師父,我,我……您是素衣唯一的親人了!」,說著又是兩淚漣漣。
「好了好了,師父都知道……你受委屈了。」老人將他攔在懷裡,用蒼老的手拂去他的淚水。
柳素衣倚在崔師父的懷裡大哭了一場。他心裡苦。那天的事情他沒跟任何人說起過,街上的流言他置之不理,照常的練功,唱戲,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戲班裡的人不會當面問他,但會背後議論。他總覺得被人時時刻刻的戳著脊樑骨。
他將自己藏的越深,心就越疼。
今日看見了撫養自己長大的師父,心裡的苦水能不瀉出來嗎?
……
崔師父給他做了竹筍燒兔肉,都是西山的特產。雖然手藝不怎麼樣,但柳素衣吃的舒服,更吃的舒心。
「師父……素衣想求您一件事。」
【第三折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