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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六章 朱顏為誰慕人間 文 / 白焰

    朱閣冷雨,偶有濃苦藥香飄過,沉悶得了無生趣【江山不若三千弦6章節】。

    樸素雅致的閨閣中,床邊男子眉眼清澈卻縈繞縷縷不易發覺的低沉,望著手中白竹洞簫有些怔然。

    他施盡渾身解數照顧保護,可紫袖的身體還是逐漸衰弱下去,尤其是閣主自漠北歸來後這半年愈發迅速,今早一個不注意,竟是咳著血倒在了議事堂外。

    千萬個不願意承認,終掩蓋不住她即將離去的事實。

    「昨天不是還好好的?」清冷聲音自門外傳來,華玉沒有抬頭,那雙帶著苛責的深邃雙眸他不想去接觸。

    淡漠身影微微有些不滿,走至床邊俯下身,昏睡中的蒼白容顏不見半點血色,虛弱得連呼吸都不甚清晰。韋墨焰本想命人去請大夫過來,忽然想起一直是華玉在她身邊,但凡能想的辦法後者一定都試過了。

    這一年間,江湖中有些名氣的大夫都曾情願或不情願地到破月閣中來過,然而多年沉痾已入肌理,縱是神醫也無回天無術。閣中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紫袖堂主不一定什麼時間便會撒手人寰,屆時破月閣又將失去一位元老級人物。

    「倒下時,她在喊你的名字。」華玉收起洞簫淡淡開口。

    韋墨焰沒有接話。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面對紫袖他虧欠太多卻又無法彌補,讓華玉在她身邊陪伴是唯一能想得到的方法比起他,華玉更懂的如何去關心她。

    兩個不善言辭的男人枯坐半晌,紫袖一直沒有轉醒,天色漸暗時,玄色身影起身打算離去。

    「照顧好她,我會想辦法。」

    「為什麼你不留下?」與平素有異,華玉今天似乎帶著很大情緒,「你明知道她心裡想著的是誰。」

    「我若留下,只會傷她,而你不同。」

    儒雅男子目光一暗。他說的句句屬實,這麼多年,他給她留下的傷痕與遺憾太多太多。

    輕輕掖好被角,華玉細緻地把置於外面的素手挪入被中,轉過身深吸口氣:「出來,我有話對你說【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六章朱顏為誰慕人間章節】。」

    破月閣中敢用如此不敬語氣對閣主說話的,除了夏傾鸞外只有華玉。當初韋墨焰惜才,不惜許以諸多寬待挽留,久而久之卻也習慣了有個不畏懼他、亦會毫不留情面拒絕他所下命令的特殊部下。

    天色有些暗,吹起的晚風夾著夏末花香,閣台之上也聞得清晰,兩個同樣淡漠的男人一前一後立定,不同的是前者冷肅傲然,後者沉靜中更多了一絲平和溫雅。

    「她的時間不多了。」啟口,殘酷卻真實。

    「所以我才讓你多陪著她。」

    漠然語氣令華玉眉頭緊皺,自己苦苦追尋的珍寶被其他人棄如敝履,那種感覺帶著憤怒,亦有無可奈何。如果可能他不想與韋墨焰談及此事,然而,紫袖真的沒時間再等下去,他也不忍心見她懷抱遺憾往赴輪迴。

    「既然紅弦已經不在了,就算是騙她也好,不可以陪在她身邊走到最後嗎?」話音未落,隨著金鐵鏗鳴劍光沖天而起,抵於胸口,在臉側留下寸長血痕。華玉卻是不懼,依然目光堅定而執著:「至多不過兩月,到她死,僅此而已。」

    「不許提那個名字!」

    紅弦,夏傾鸞,他不想憶起有關那個冷漠女子的一絲一毫。

    已經不在了,何必讓他空受煎熬?

    韋墨焰的反應頗有些超乎華玉意料,紅弦失蹤足有一年多,他竟然還這般難以平復。如此癡情,為何不能分與她半點?只要幾句話、默默陪伴就好。

    即便有千般細心呵護,她心底所念,畢竟不是自己。

    西起月色灑落滿地,沉默寡言的紫微堂副堂主做出令人無法想像的一幕,便是連性格冷漠極少為外物影響的破月閣閣主也瞬間驚住,不可思議地看著高傲自尊絕不遜於他的平靜部下

    白竹洞簫磕在地面發出清脆聲響,那襲清淨頎長之姿單膝跪於身前,垂頭低語,說不盡的蒼涼。

    「就算是我求你,讓她……走得安心些。」

    一生從未向人下過跪,便是連當年入閣也是硬著膝蓋微微躬身罷了,骨子裡的傲氣讓華玉永遠疏離於人群,也讓所有人看向他時都帶著尊敬與慨歎:那樣儒雅的男子怎會是專司奪命的殺手?他的才情,他的曲子,本該是遠離江湖遠離紛爭,在書案前、水墨中徜徉自在的逍遙歌者。

    若非耽於一人,他不過是個安逸寧靜的書香公子,沉浸於山水間永無情擾。

    放下尊嚴與自傲,華玉押上了所有在為紫袖爭取最後的願望得以實現,比起生生死死永不相離的誓言,更現實,卻也更難做到。

    長眉細目停滯許久,忽而收了劍,腳步輕蕩停在扶欄邊。

    「你什麼都得不到。」

    「至少她能一嘗夙願。」

    浮如入嵐霧的笑容漫上唇角,韋墨焰不清楚自己算不算是苦笑,反正他心裡並不想笑。似乎一旦沾染上情之一字,任何人都逃不脫孽愛苦海,愛的不愛的,得到的得不到的,總沒有人心滿意足。

    「告訴我,華玉,你想要的是什麼?」低頭看著隱忍多年的男人,前所未有地在意屬於別人的願望。

    「要她不再癡戀無果,要她安心離去,」略略一頓,遲疑片刻後華玉還是說出了最重要那句話:「要她能作為你的妻子,死而無憾。」

    剛剛斂起的劍光再次磅礡而起,這次決絕且毫不留情,細長劍身透肩而出,帶起血霧瀰散。

    即便早知會觸怒無情的人中之龍,華玉仍是不躲不逃,任由那劍刃分分刺進,痛入骨髓。

    「她本就是你指腹為婚的妻子,曾經你因紅弦傾負天下,也負了她癡心一片;如今紅弦不在了,她又只剩最後的時日苦苦遙望,難道你看不見她為你付出那些過往,看不見她這一生都在為你而活嗎?我不求你能將她放在心裡到何時,就算瞞著全天下、只有你們二人知曉的婚事也好,讓她別留下任何遺憾,她這輩子已經等太久,再沒力氣等下去。」

    手中劍硬生生停住。

    欠她的,從未忘過。

    印象之中華玉從未說過這般長而動情的話,看著劍鋒所過血流如注,韋墨焰想起了夏傾鸞,想起她在天狐山為他浴血捨命,更想起了為他投身江湖,卻只是一味付出而從未得到回報的紫袖。

    她太善良,從不束縛他或者居功自傲,在身後默默等待多年換來他為其他女人傾天下負江山,依舊那樣雍容安靜地笑著,甚至,一次次放下自己的心意為他人作嫁衣裳。

    可她就要解脫了,連年操勞與沉鬱吞噬了她的身體和生命,帶著對他無望的眷戀,平靜地走往碧落黃泉。

    傾鸞走之後,終於連她也要離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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