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潤二十二年末,中州動盪【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一章獨飲千樽待黃泉章節】。
朝野,曾經最得靖光帝寵愛的安平公主聯姻時任左將軍次子,外借武林第一大組織破月閣之力,調漠北戍兵十二萬一路進攻都城洛陽,沿途兵不血刃佔領城池收歸兵權,至靖潤二十三年一月,圍攻皇城。
靖潤二十三年二月,參與奪權的六位皇子中三人請降,一人自縊,一人被宦官出賣鴆殺,靖光帝所立太子則於東宮遇刺身亡,困於皇城內的宦官宮女打開宮門迎安平公主與兵馬大將軍入宮。
半月後,安平公主代先皇擬旨,年僅四歲的十七皇子·宮泠登基為帝,冊封左將軍安國公,靖潤二十三年改元靖安,一切事項安排有條不紊,幹練遠勝先皇靖光帝。
這場劇變之下多少暗流湧動並不為平民所瞭解,甚至連文武百官中也鮮有人知其內幕。
靖安元年,長公主蓮施重查舊案,為十六年前無辜枉死、滿門抄斬的兵馬將軍蕭守秋平反,並昭告天下懸賞尋找蕭家遺孤。
是夜,蕭家故地近千百姓參拜,冥物燒了三日方才耗盡。
然而,要找的人終究沒有下落。
遠離權力中心的蘭陵城外十餘里,看似平靜的朱閣前傳來陣陣笑聲,抱著稚兒站在眾人之間的堇衣女子面容祥和,笑靨如花。
「弄夜,叫叔叔,快。」九河搖著撥浪鼓吸引弄夜的注意力,可伏在紫袖懷裡的小傢伙並不為之所動,扭頭向旁側寡言卻溫和的男子伸出稚嫩雙手。
「許是睏倦了,哪日天氣好些我再帶他出來。」紫袖淺笑道,轉身將弄夜交與華玉,費力從籐椅上站起同往閣內行走。
醫娘留下的這孩子終是不被程顯功所接受,紫袖求得韋墨焰同意後將他留在了身邊視若己出,並沒有半點嫌棄。走在生死一線間的那些破月閣子弟也從未非議什麼,尤其是九河,看到弄夜便如同換了個人似的,全不見好鬥嗜殺本性,興奮得如同明朗少年。
這孩子,已然成了立於江湖巔峰的破月閣唯一光明【江山不若三千弦1章節】。
常染黑暗之人,總會期盼從些溫暖的存在中尋得一星半點慰藉,或是明知此生盡負,卻還要幻想著有哪日風平浪靜,可安然袖手江湖。
「華玉,你先哄弄夜睡下,我去看看閣主。」近房間時,紫袖忽地停住腳步。
乾淨文雅的男子點點頭,垂手有意無意擦過腰間白竹洞簫,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誰都知道紫袖與閣主的關係,儘管最終那位人中之龍選擇的並不是她,可她依然盡心盡力從旁輔弼,哪怕身子一日差過一日,嚴重時候竟要靠著華玉的攙扶方能行動。
餘下壽命是與天爭來的,她不想浪費須臾。
「墨焰?」轉過千萬遍的樓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連著閣台上那抹寂寥身影凝固在她記憶裡,從未褪色。輕聲呼喚並未得到回答,負手遙望的男子微微側頭,紫袖便知他是聽見了的:「聽九河說你派少丞去了蜀中影花山莊,可是有紅弦的消息?」
「只是有個白衣女子曾經出沒,讓少丞去探探而已。」
苦笑綻露,紫袖不願去想這次又會有多少人無辜枉死。
半年過去了,紅弦仍是沒有半點消息,這期間多少傳言聞說都被他當了真,單是因為拒絕破月閣子弟四處翻找而被滅的門派少說也有十個八個,更別提那些出言不遜或是頗有非議而獲死的人。
他的殺伐越來越重,連她亦無法阻止,武林中對新盟主與破月閣的反聲愈烈,大有合力推翻之意。
如今的破月閣還能像從前那般無可匹敵嗎?沒有了盧瀚海,沒有了沈禹卿,連少輔、燕、少宰這些人也都不在了,而他的心思恐怕根本無法全力集中於這些事上,一旦眾門派聯合發難,破月閣必然是風雨飄搖,危如累卵。
「姑蘇一直在追漠北那邊的線索。」酒香傳來,不知何時負手而立的男子斟了杯酒迎風遠目,聲音清冷無情,「若是確定她在那裡,我大概要離開一些時日。」
「現在才知四海有多闊大,竟然還有姑蘇相公找不到的地方。」幽幽長歎,耳邊風花繾綣落地。在他身邊最久的女子些許悵然:「師父為這事隱匿了行蹤,夕落山自他來蘭陵後便再無人人煙,如果紅弦真在師父手裡,必是極難尋得。」
「天地再大,總禁不住移山填海,掘地三丈,我也不信她會化為飛煙從人間消失便是找上十年二十年,在我死之前總能再見她一面。」
他對紅弦的偏執癡纏已經到了魔障地步,紫袖從不勸他放手,就算勸了也不會有任何效果,徒惹他動怒。
投身紛爭征伐至今,韋墨焰三個字已然成為許多人的夢魘,更可怕的是有第一殺紅弦在身後時,他們並肩仗劍便是敵人終結。江湖中無人不知他們二人關係,兩次失敗婚禮與其後他更加冷酷無情的行為早向世人宣佈,紅弦是他的軟肋,若是紅弦不在了,近乎完美的破月閣閣主就相當於少了半闕心魂,由魔變人。
人心險惡,又是在破月閣遭人深恨、多少人巴不將他挫骨揚灰的情況下,就算紅弦留下蹤跡,只怕等他尋到時早有人先行下手不惜一切。
然而這些話紫袖從不敢對他提起,哪怕明知他定然早已想到。
心底留著期望,這樣才能活下去,不是嗎?
孤傲眉宇間又漫上沉鬱,再繼續這個話題會讓他不耐厭煩,紫袖沉默地傾壺斟滿他手中玉樽轉身離去。
如果可以,她寧願用自己餘下性命換紅弦安然無恙,重歸他身側,再不分離。
可惜,上天從不曾在意如果二字之後的期盼。
細草如絲,側身倚在扶欄上感受微曛暖風,竟是又一年初春來臨。
「蘭陵的花又要開了。」
墨袖飛揚,一樽清酒自空中灑落,晶瑩液滴不知有多少浸潤在泥土之上成為芳華給養,也不知來年是否能開出這酒香一樣的馥郁爛漫,或者開出試圖一醉卻千杯不得的無可奈何。
抬起手,腕上墨染鳳姿依然清晰,卻不若另一隻皓腕上那赤色鸞鳥印象來得深刻。平靜眸中少了一絲冰冷,苦澀如酒香瀰漫,不知不覺,又低低喚起埋在心裡無法驅逐的那個名字。
「傾鸞……是否真到了碧落黃泉,你我才能再見?」
黑暗之中僵硬身軀驀地一顫。
又一場往昔憶夢簌簌碎落,夢裡玄衣如鐵劍舞翩翩,曾數次躲開而今再想抓而不住的那隻手漸漸隱去,隱約還記得誰眉眼深邃,風華無雙。
傾鸞。
是他在喚她,還是說那只是夢境?
指尖血肉模糊,觸在石壁上又一次傳來劇痛,而她,正依靠這鑽心之痛掙扎求生。
再見他之前,絕不肯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