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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六章 浮生聚散緣折斷 文 / 白焰

    綿竹關外青竹蒼勁,與江南細雨溫潤嫩草幽香之景大是不同,裹在華麗羅綺之下媚眼如絲的男子哼著小曲,指尖有一搭沒一搭敲在馬車窗沿之上,目光遙遙望向霧氣瀰漫的遠景【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十六章浮生聚散緣折斷章節】。

    「不愧是姑蘇相公,息某自以為行蹤掩藏相當之好,沒想到竟是早已暴露。」同座的男子笑容懶散,文雅中又帶著一絲玩世不恭,「只是我很好奇,閣下找我所為何事?息某並無意來劍南。」

    白皙纖長更勝女子的手掌攤開,裡面一串朱紅草果圓潤水靈,一眼望去便引得食慾大動。姑蘇相公揪下一粒放入口中,酸澀微甜的味道刺激著舌尖,勾起一臉滿足之色:「嘗嘗,我特地從蘭陵帶來的,離了家鄉總覺得不習慣我若說是請你來劍南閒遊的,息少傅可會生氣?」

    「自然不會。如此盛情感激不盡,息某又怎會埋怨?不過相比之下我更希望姑蘇相公能直接說明意圖,拐彎抹角遮遮掩掩,未免無趣。」

    「快人快語,在下也不便故作神秘了。」似水明眸斂起一道精光,姑蘇相公知道,想要借息少淵之力化解殘局就必須讓他知曉一切,自己所知道的,有關重華門、破月閣、毒王谷的恩怨糾葛與事實真相。

    那是一卷漫長的傳奇故事,漫長到聽完所有,連風度翩翩的玉龍公子也沉默了。

    原來自重華門散後還有如此之多的事情發生,他一心牽掛的父親不但沒有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投身妖邪離教並差點害死紅弦,如今敗露被擒,關押於破月閣陰冷刺骨的水牢之中。

    權勢究竟有什麼好?竟值得天下人你爭我奪流血不斷,最後都落得身首異處或生不如死的下場。對於從小到大一直仰望的父親,息少淵沒有了矛盾或者期望,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他很清楚,父親走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江山不若三千弦第十六章浮生聚散緣折斷章節】。

    「可他終究是我父親。」

    「什麼?」對方的聲音太低太輕,姑蘇相公並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平和親近的笑容回到馬車中,跨越在朝廷與武林兩處又同時撤出的玉龍公子擺擺手,「不知閣下告知這些秘事有何目的?為什麼又要息某同去劍南?」

    柔柔一聲輕歎,頗帶著幾分女氣的姑蘇畫廂之主斂目微垂:「韋墨焰去了毒王谷。這件事或許與你無關,但在下與夜曇公子曾有一面之緣並折服於其超塵之姿,不希望他們二人任何一個發生不幸。放眼四海,也只有你息少傅能從中斡旋,何況這些因因果果都是息門主貪圖權勢所致,父債子承,雖有些不近人情卻是老理。」

    「我一個局外人又能如何呢……」

    隨手從纖柔掌中扯下一顆朱果輕咬,汁水四溢,酸澀異常,僅有的甘甜全被掩蓋,溫如水的笑容中亦沾染了酸楚味道。

    前路渺茫,跟著陌生的人看一段離奇的故事,然後將自己盡付其中,半紙荒唐。

    天公似乎並不願那片鬼斧神工的石陣被煙熏火烤,憋悶一日有餘的大雨傾盆而降,滂沱成河,潮濕草木散發的灰白濃煙裊裊上升,卻又被無情的無根之水盡數打落。

    「觥,帶師父先進去。」萬俟皓月握了握身後少年的手表示自己無礙,然而臉色卻蒼白得嚇人。韋墨焰親自來此已經大出他意外,更想不到的是,那人並非為了一雪前仇,而是為了於他們二人都大有干係的夏傾鸞。

    「進去還是出來有什麼分別,你這孩子,太任性了。」毒王長歎,雖是責備的意思卻包含嗔怪語氣,早就看破紅塵隱居世外的老人對愛徒總是怪罪不起來。

    「他是心慈手軟,不思己命。」

    「觥……」萬俟皓月無奈,這種時候觥竟然還不緊不慢埋怨他發牢騷,縱是遠超常人的天資已被激發,面對的畢竟是曾經以一殺百的武林盟主,他冷靜不易動情,觥比他更甚。

    「師父,我與韋閣主有話要說,您先回谷中休息」

    「你若還認我這個師父就絕不可救紅弦!」一直冷眼判官的毒王忽地氣躁起來。他看著長大的徒弟本該不食人間煙火不、為七情六慾所動,這麼多年他也是如此過來的,早知會因當年被人追殺的落魄女孩兒而改變一切,倒不如那時讓她餓死在谷外。

    「她不是你認識的鸞丫頭,而是心狠手辣的殺人魔,這樣的女人不可與我毒王谷之人有半點關係。是要作為毒王谷傳人還是要做色迷心竅的愚者,你自己定奪!」

    「我從不是什麼高潔之士,也不是聖人賢者,師父,你總說要避世隱居與世無爭,為何偏要對她咄咄相逼?」

    悲哀感漫上心頭,萬俟皓月沒想到師父會說出這種話。他以為只要救了夏傾鸞就好,韋墨焰撤走,毒王谷恢復平靜,而站在他記憶深處的那個膽小怯弱的小鸞兒還能繼續活在世間,哪怕再不相見,哪怕她終生陪伴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男人。

    「救還是不救,你們師徒二人慢慢商量。」眉目清冷的破月閣閣主看向谷口,面無表情,「我只給你們一天時間,明日晡時,我要最終結果。」

    救,天下太平。

    不救,血染江山。

    「你喜歡的,你厭惡的,都要隨你而去。」低頭輕語,近乎呢喃,懷裡眉頭緊皺的女子漸漸平和,彷彿最令她踏實的聲音也傳到了可怕噩夢之中,為她驅走夢魘。

    越是冷靜越是瘋狂,他不在乎誰的世界傾塌,如果夏傾鸞有事,那麼其他人也不該安然無恙。曾經他說女人如芻狗,也許在那時他心裡就有了感覺,自己將會為某個女人沉淪苦海,而今天終於明白那是多麼自欺欺人的一句話。

    雨越來越大,馬車中安靜晦暗,只聽外面雷雨交加風吼不絕。

    毒王與萬俟皓月等人已返回谷中,其他人也各自尋地方躲避暴雨,蒼涼荒原,陰沉天際,只有一方馬車突兀孤獨。

    連綿雨雲遮擋住日月,看不出時辰為何,而那襲靜如夜的身影亦不曾關注時間甚至許久不曾動彈一下,如同化作石雕,直到暮色已過,雷聲不歇。

    雷雨夜。

    眉頭深皺,懷裡本在沉睡的女子愈發不安分,顫抖掙扎漸漸劇烈。

    自婚宴上程蕭白自絕而死後,夏傾鸞的魘症時不時發作,有時在平常的睡夢中也會發作,遑論最令她畏懼的雷雨之夜。

    靜了許久的身影終於動了動,卻是更加擁緊懷中之人,遲滯失神的目光是外人從未見過的。

    「他若真不肯相救,就由我來親手終結。」

    活累了,那麼便讓她安睡吧,親手,為兩個人的生生死死分分合合聚聚散散,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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