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大廈上上下下全部都在議論梁美娟的死因。各種說法遍佈了所有公司的辦公室,連不相識的人見面後都會閒聊兩句。只是這些說辭都是人們無聊的猜測,好壞摻半,一點可取的價值都沒有。返回大廈沒有丁點收穫,我失望地獨自回了家。默默為死者祈禱,歉疚地幫不上她的忙。
天黑前回家似乎成了定律,不懼怕屍體也不代表自己已經適應了深夜見鬼的生活。早早把自己隱藏在空蕩卻安全的房子裡,至少不會被突然冒出來的鬼魂驚嚇,也不會被別人當做瘋子,好好地走路為什麼要左躲右閃。
將生活恢復了初始值,我似乎尋找回自己,雖然人生已經和以前大不同,卻仍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歡的事。林文皓離別前的囑託言猶在耳,儘管對林振英說過不再愛,可是想要照顧他的意圖從未停止。就讓他當作是我的順水人情欣然接受,然後逐步實施我想伴他左右的計劃。
剛剛煮了兩道拿手菜出來,走廊裡便傳來了開門的聲音。不自覺的望向門口,一定是林振英回來了。等我打開門時,對面已經大門緊閉了。無趣地撇撇嘴,端著兩盤菜走出去。剛想伸出手去按門鈴,忽然發現雙手都被佔著,於是用腳尖輕輕踢了兩下門。
林振英剛把鑰匙放在桌上,便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躊躇地走到門口,心想除了我不會有別人。
「怎麼開個門慢吞吞的?」門開了,我迫不及待地走進來,毫不客氣。好像這裡是我的地盤,沒有一點拘束感。
「你這是——」看到我把盤子放在桌上,林振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似乎覺得這樣的關係有些尷尬。
「你沒看到嗎?怎麼?覺得不好意思?」我緊緊盯著他,原來林振英並沒有我灑脫,顯得很不自在。為了不讓他覺得難堪,為了讓他把這些當作習慣,我假裝不解地問道。「你不是說過要我遵守承諾的嗎?忘啦?」
「嗯,謝謝。」被我看得有些緊張,林振英躲開我的目光,點點頭回答。
「以前吃我的東西也沒見你說謝謝,現在倒客氣起來了。」我一邊嘟著嘴表示我的不滿,一邊走向沙發坐了下來。
「聽說你今天去警局了。」被我感染,林振英也放鬆下來,吃著我煮的東西閒聊起來。
「阿武告訴你的?哎!這個胡卞,有事沒事就喜歡請人家去重案組坐坐,然後問些不著邊際問題。真搞不懂他腦子都裝了什麼?」想起胡卞的那張臉,我胃裡一陣翻滾,對林振英抱怨連連。
「別這麼說,他只是照程序做事罷了。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訴他,也許能幫助破案也說不定。」林振英拿出一副導師的神態對我說教,好像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可是我知道的只是看到了屍體而已,他卻沒完沒了的問,那眼神,那語氣,就跟我是兇手似的。」我反駁道,繼續宣洩。可轉而想到屍體,又不禁納悶起來。「不過說來也奇怪。梁美娟為什麼要在上班的大廈自殺呢?而不是在家裡,或者別的地方。」
「自殺?為什麼這麼說?」林振英停下了筷子,費解地問我。法醫報告都沒出來,我怎麼就斷定死者是自殺了呢?
「因為我看到電梯的天窗是打開的,應該是她先綁好了繩子,然後坐到天窗上跳下來。如果是他殺的話,兇手不可能讓死者乖乖地坐在那裡然後推她下來,否則繩子的長度是肯定不夠的。」此刻我把自己當成了柯南,憑著自己的想像力,煞有介事的推斷起死者死亡的經過。
「那如果是兇手先將死者勒死,然後再通過天窗把屍體吊在電梯裡呢?」談到案情,林振英似乎來了精神,也做起了假設,幾乎忘了對象是個只會幻想的我。
「應該不會是在死後被吊上去的。第一,脖子上的痕跡有沒有那麼巧合就是被人勒死然後再吊起來後可以重疊在一起的?第二,我看到屍體時,她的手腳都很放鬆,沒有掙扎過的跡象,尤其是腳,腳尖朝下,很明顯是突然墜下來然後瞬間斷氣的。第三——第三——」我用手指不停的敲著太陽穴,怎麼也想不起來還有什麼能夠證明梁美娟是自殺。
「呵呵——」林振英自嘲地笑了笑,竟然會和我這個非專業級別的人討論起案子,還被我的歪理完全帶進了案情。
「你笑什麼?」正聚精會神地想第三,忽聽林振英笑出了聲,我納悶地問道。
「沒什麼。別想了,就把這些交給警察吧,就算你想破腦袋也不一定能想得出來。」林振英回答,眼神裡帶著一絲輕視。這樣沒有任何依據的推理,只能當作無聊時的閒談,不會被警方採納。
「小看我?哼——我走了,你一人慢慢吃吧。」我氣呼呼地甩下一句話,然後從沙發上跳起來奪門而出。心裡卻並未真的生氣,只是給自己的離開找個理由。
看我摔門而去,林振英忍不住笑了笑。現在這樣很好,可以有說有笑,可以不必拘泥。但願阿貓是真的放下了,這樣我就可以安心的守護著她,直到我生命的結束。
返回家,我倚在門上,輕輕地流著淚。他應該是相信了,只要能陪著他一起走,不論如何都是幸福的。就算要辛苦的忍著不透心聲,就算是孤單一個人在寂寞的夜裡落淚,我也一定要頑強的撐下去,只有這樣才有希望。擦乾了淚水,我勉強地擠出個笑容,告訴自己第一步走得很好,偽裝得也很好,要再接再厲。
突然,桌上傳來了輕輕叩擊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拽了回來。循聲望去,那根一直被我遺忘的驅魔棍正不住的搖擺,撞的桌子發出了『咚咚』的響聲。被它吸引,我不解的走過去,棍子好像寵物見到了主人一樣,興奮地跳到了我手裡。
「我不要再做累贅。如果上天注定要我寂寞的話,我會學會堅強。驅魔棍,以後就要靠你了。」溫柔的撫摸著驅魔棍,我喃喃自語。接著用力一甩,棍子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緩緩的將它舉在面前,一道凌厲的寒光映照在我臉上,散發的氣息與我惺惺相惜。
泡好茶,林振英捧著書坐到沙發上,就聽走廊裡傳來了關門的聲音。雖然聲音很微弱,但還是被他聽了個正著。阿貓?這麼晚了還出門,她要去哪?抬起胳膊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不早了,納悶地將書放下走向門口,很想知道這麼晚了我要去做什麼。
「天台?」看著電梯向頂層上升,林振英疑惑起來。曾經與我在天台上的一吻難以忘懷,也因此天台成了他心中不可碰觸的禁地。可是好奇和擔心已經佔據了他的心,艱難地按下了電梯的按鈕,尾隨我上了天台。
身處在高高的樓頂,雖然冷風習習,但我沒有一點畏縮。握著驅魔棍回想起林振英教的棍法,我一個人練了起來。既然上天注定要我做驅魔人,我就該順應天命。雖然我知道自己並不膽大,也不一定會做得好,但或許只有走上林振英走過的路,才能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待我。可能許久不練習了,氣有些跟不上,動作也有些笨拙。剛剛揮著驅魔棍轉身的時候,猛然發現一個人影正站在我身後。
「啊——」以為又是突然出現的遊魂野鬼,我嚇得驚叫一聲,驅魔棍脫手而出,飛向了那個人影。
見驅魔棍盤旋著與自己擦肩而過,林振英敏捷地將腿向後一擺,腳尖輕輕一勾,驅魔棍立刻聽話地返回到他手上。看著我搖搖頭,好像我是他不爭氣的學生,把他的教誨忘到九霄雲外一般。
「動作生硬,下盤不穩,關鍵是連棍都握不住。學了那麼久,不知道你學會了什麼?」林振英惱怒地瞪著我,嚴厲地教訓道。一定是這些日子疏於練習,才會打得這麼差勁。可是她怎麼忽然想起練棍法了?難道是天命不可違?
被嚇得魂飛魄散,再定睛一看,原來是林振英。不禁吐了口冷氣,原來是虛驚一場。只是被他不留情面的如此教訓一頓,實在氣憤。
「動作多練練就好了嘛,用的著這麼大聲罵人嗎?還有,要不是你偷偷站在我身後,讓我以為又見鬼了,怎麼會嚇得握不住驅魔棍。還敢凶我?」我不服氣地大喊,只是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
「就算見鬼也不用怕成這樣吧?你也見過很多次了。」林振英納悶地問道,把見鬼說得像見朋友一樣是件輕鬆的事。因為對此他真的幫不了我,不能讓我像他一樣隨心所以的控制天眼,想看就看,不想看就不看。
「你以為別人都和你一樣嗎?什麼都不會怕。我現在晚上都不敢出門誒,除了人以外滿街都是那些綠幽幽的野鬼,誰看了不怕?」我沒好氣地對他說,以他的角度來講可能不算什麼,但是他好像沒有站在我的位置去看待這個問題,因為我真的會怕。
「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怕,只要是人都會有怕的時候,就看你如何克服自己心裡的恐懼,然後度過這個過程了。」林振英收起了嚴肅的表情,語重心長地安慰道,為的是要我相信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
「你也有怕?你怕什麼?」聽他這麼一說,我好奇起來,呢喃的問他,他究竟會怕什麼?
「我怕死。」林振英歎了口氣,情不自禁的道出了這三個字。可是講出以後又立刻後悔,後悔不該跟我提起這些。
「什麼?怕死?呵呵——」我一臉驚訝,不屑地笑了兩聲。每次有事都是林振英第一個衝出去,看那架勢根本就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現在他居然會說自己怕死,確實很可笑,和很諷刺。只是現在的我還不知道其中原委,如果知道,恐怕我也笑不出來了。
看我臉上寫滿了不相信,林振英也翹了翹嘴角,就當和我開了個玩笑。極力壓制自己不要去想,怕我聽到他的心聲。因為將來我一定會知道他為什麼要死,也一定會知道他怕死原來是捨不得讓心愛的人流淚。
「會笑就是還有得救。我知道你現在很難接受這個奇怪的能力,但是它應該是在你出生的時候就跟你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了,只是機緣巧合下才被激發。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去適應這個能力,而不是逃避。逃避不是辦法,只會讓你更恐懼。」看我放鬆下來,也不再多想他給我的答案,林振英放低了聲音對我說道。全力讓我接受這個現實,接受這個從天而降的力量。
「可是——那要怎麼做?我想我一時半刻是不會適應的。」我為難地問他,膽怯地只想迴避。難怪我會一直走霉運,原來出生的時候就被衰神相中,如影隨形地跟著我。
「雖然我沒有辦法幫你克制,但是卻有辦法幫你克服。你只要告訴我,你相信你自己,相信我,就行了。」林振英踱步在我身邊走來走去,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辦法,只要還能像從前一樣相互信任,才能施行他幫我克服的計劃。
「我相信。」堅定地看著他,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好像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從始至終我都對他毫無質疑,也堅信自己可以走出現在的窘境,因為我的人生不會一直倒霉,總會有鮮花爛漫的時候。
「好,跟我來。」得到了我的回答,林振英將驅魔棍重新交回到我手裡,然後直奔電梯間走去。
我不解地看著他的背影,這是要帶我去哪?究竟又是什麼辦法讓他如此急不可待?非要現在就去。猶豫的跟了上去,不知道他肚子裡耍的什麼寶。因為他和我一樣,在對方面前隱蔽自己心中所想,不讓對方聽到心聲。
車子在深夜的街上疾馳,不知道林振英要開向哪裡。我緊張的抓住頭頂的扶手,心驚肉跳地看著車子從遊魂身前穿身而過。難道鬼門關的守門鬼卒放假了嗎?所以才讓這麼多孤魂野鬼跑了出來,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人間。
林振英用餘光瞟著我驚恐的臉,看來又是該給我上課的時候了。作為驅魔人來說,首先就是要學會如何準確判定哪些是無害於陽間的亡魂,哪些又是帶著戾氣怨恨危害人類的惡鬼。
「不用怕,這些身帶綠光的只是等待投胎的亡魂。因為已經被判官判定了善惡,所以才有機會上來享受最後的人間煙火。它們沒有修為,沒有法力,不會傷害人類,人類也永遠不會知道它們的存在。因為我想除了你以外,普通人是不會看見它們的。」林振英邊開著車邊解釋,希望這樣的解釋能讓我鎮定下來,好開始正式的教授。
「你的意思就是我倒霉嘛,要不然怎麼會只有我能看到呢?」我嘟著嘴對他說,命運顯然對我很不公平,這樣的能力不給也罷。
「你應該覺得榮幸,大概會有很多人夢寐得到這種超凡的能力呢。」林振英調侃道,盡量讓氣氛變得輕鬆。
「那我免費送給他們吧,不用跟我客氣。」我迎合林振英的口氣,玩笑地說。看來他的方法奏效了,我的神經在閒聊中漸漸放鬆下來。注意力被吸引,讓我無暇顧及那些放著綠光的遊魂了。只發覺身邊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黑,直到車子顛簸起來,才看出已經進入了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