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胡卞毫無根據的審問,卻讓氣氛變得更加緊張。接電話的組員半信半疑地盯著我,躊躇地慢慢走過來,顯得進退兩難。聽過剛才的電話,已經不能確定我說的是真是假,但又不不希望胡卞知道電話的內容。
「幹什麼這幅死樣子?那邊救援結束了嗎?有沒有查到事故原因?死傷者有多少?」胡卞不滿地對組員大喊,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突然緊張這起事故,關心起遇難的人。
「消防的救援工作已經結束了,事故原因還在調查中,說是這兩天就會有結果。只是消防隊員在撬開電梯天花板時發現——」組員停住了,表情十分為難,又很疑惑。
「發現什麼?」胡卞問道,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我。只怕是我眼神輕微地閃爍,都會被他抓個正著,想要揭露我的謊言。
「說真是萬幸,電梯裡面沒有人。否則除了dna檢驗以外,就無法從相貌上判別身份了。」組員無奈地回答,不明白為何與我的話竟然遠差千里。
「什麼?電梯裡沒有人?」我輕聲的呢喃自語,實在無法相信。明明親眼看到裡面載滿了人,怎麼可能呢?難道那些人在半路下了電梯,躲過了一劫嗎?
「cat?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你說電梯裡人多得沒有容下你的位置,可是事實證明裡面根本就沒人。那你看到的是什麼?幻覺嗎?」胡卞質問我,毫不客氣。
「怎麼可能?我明明看見——」剛想辯解,我立刻將目光轉向一邊,電梯裡那些人的樣子又出現在我眼前,現在仔細回憶起來,真的不太尋常。個個都面無血色,神情呆板,與死人無異。尤其是那個對我招手說話的人,聲音空洞,虛無縹緲,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不敢苟同自己的想法,震驚得連眼睛都睜得大大,無力地對胡卞說道。「如果我說,我看到的是鬼,你相信嗎?」
「什麼?鬼?哈哈哈哈——你在騙三歲小孩嗎?居然相信這世界上有鬼?」胡卞大笑,話中充滿了嘲諷。
「也不是沒可能啊!你不相信只是因為沒見過而已。」經歷了種種不為人知的靈異案件,組員們對我的話深信不疑。迷惑的目光轉為贊同,替我解圍。
「說什麼?那你抓隻鬼來給我看看。你們是警察,不是神棍,不要學那些江湖騙子。以後別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小心被派去巡街。」胡卞忽然生氣地對組員大怒,完全不相信鬼神之說,更威脅他們不許再提。
「你——」聽他說到神棍,氣憤不已,剛想發飆,隨即又停住了。他們說的對,哪個世人對沒見過的事物不是抱著如此態度呢?如果我沒有遇到林振英,或許一輩子也不會相信這世界上真的有鬼。硬要他相信,只能無端招來非議。
「算了cat,我們這位胡卞——胡sir,是從o記過來的。他只相信關二哥,怎麼會信有鬼呢?」組員特意將重音放在胡卞二字上,不服氣地調侃道,看樣子他的言行已經受到了全組人的反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臭小子,以為我治不了你。再廢話兩句試試?」胡卞聽出可話中的端倪,指著偷笑的組員瞪眼大罵。
正在這時,負責詢問林振英的組員已經結束了談話,無聊地拿著剛剛的筆錄晃來晃去,回到重案組辦公室。從他那裡沒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組員無功而返,但又覺得是意料之中的事。
得知林振英在門外等我,胡卞終於大發慈悲停止了盤問。隨即一改嚴肅的表情,裂著大嘴笑呵呵地迎了出去。就像粉絲遇到了偶像,帶著那麼點崇拜的感覺,卻讓他人噁心到嘔吐。
「林sir,實在不好意思,我只是照例。現在沒事了,你們可以離開了。」胡卞笑瞇瞇地對林振英說,神情輕鬆。
「好的,現在那邊情況怎麼樣?有人受傷嗎?」林振英關切地問道。自從離開之後,無時無刻不在牽掛大廈裡的墜梯事故,擔心有沒有人遇難。
「哦,那邊救援已經結束了,沒有人員傷亡。」胡卞回答,轉而豎起手指笑道。「林sir你可真是個好人,對陌生人都能這麼關心。」
在場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內,都鄙視地看著胡卞那一副諂媚的樣子。阿諛奉承的功夫真是到家,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就算當時換做別人在場,也同樣想知道現場的情況,只是懷抱的心態不一樣而已。況且警局上上下下都知道林振英的為人,實在沒必要這樣溜鬚拍馬。
「胡sir,真看不出來你是從o記過來的,倒很像在掃黃組做過。」看著胡卞無恥猥瑣的神態,我不禁挖苦他。難道重案組來了一個只會說不能做的人?
「你怎麼知道的?」胡卞驚奇地看著我,好像我預知了他的前生今世一般。「你還真是聰明啊,連這都能猜到。」
忽聽他居然承認我隨意的戲謔,訝異地盯著他,如此出人意料。轉而無奈地搖了搖頭,逕直奔著警局外離開。原來胡卞為人勢力小氣,做事懶散懦弱,被譽為警局裡的雞肋。棄之可惜,卻又沒有部門願意接收。就這樣一直被當作皮球踢來踢去。憑借過往的功績,最終落進了群龍無首的重案組。
坐在林振英車裡那個專屬我的座位上,看著車窗外夜幕完全降下,燈火通明。只有新寶大廈陷入黑暗之中。不禁想起了那部墜下樓的電梯,難道我真的見鬼了嗎?如果不是陽氣衰弱,那就一定是我太倒霉了,否則怎麼會見到平時見不到的東西?心裡這樣想著,頓時覺得頭頂一片烏雲籠罩著我,跟著我形影不離。
正在這時,車子剛好經過路口停下,我被街邊正在爭吵一男一女吸引。女人發瘋一樣對男人拉拉扯扯,不依不饒。而男人不耐煩地甩開女人,轉身想要離開,卻被女人糾纏住不放。定睛看著那男人,似乎有些眼熟,再仔細的望去,竟然是那個令人討厭的陳警司。
「那個——不是陳sir嗎?」我指著窗外的男人對林振英說,奇怪他和身邊那個女人究竟是什麼關係?為何可以令那女人如此瘋狂。
「好像是,怎麼了?」專注於開車的林振英向我指的方向瞥了一眼,立刻肯定地回答。
「真的是?不過那個女人是誰?兩個人怎麼了?竟然在街上吵架。」我繼續問他,掩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非要搞個明白不可。
「別管人家的事,做好你自己就行了。」林振英望著已經變成綠色的指示燈,啟動了車子。淡淡地對我說道,像是對誰都漠不關心,包括我。
扭過頭看著他毫無表情的側臉,我委屈地拱拱嘴。自打看到我平安的從電梯裡走出以後,林振英又恢復了往日的淡定。忽然有股異樣的感覺,覺得心裡很憋悶。出海回來以後,我就沒再聽到過他的心聲,更沒見他對我笑過。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他?我想不透。難道我們之間的屏障真的無法逾越?還是說我們只是迎面而過的陌路人,停不下腳步為對方等候。
憂傷地正過頭,還沒來得及唉聲歎氣,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如同電影裡的慢鏡頭一般,遲緩的向我們接近。還在納悶怎麼會有人不遵守交通秩序,在沒有斑馬線和指示燈的路段上橫越。而林振英像是沒看到一樣,速度不減,飛速的直奔那人撞過去。
「小心——」我大聲驚叫,不自覺地做好了緊急剎車的準備。
可是為時已晚,當林振英條件反射的一腳踩下剎車時,前方的人已經應聲倒在地上。驚魂未了的盯著車頭,心想這下完蛋了。這麼快的車速,就算不死也一定傷得不輕。究竟他在想什麼?為什麼車前有人都沒看到?這可不是他該犯下的低級錯誤啊。
「怎麼了?」被我嚇得一身冷汗,林振英納悶地看著我問道。車子直挺挺地停在馬路中間,惹來後面嘀嘀的喇叭聲。
剛想質問他開車的時候在想些什麼?連行人都看不到,就這樣橫衝直闖的撞了上去。嘴才張開一半,聲音還沒發出來,就見車頭前伸出了一隻五指張開的手掌,扒在車身上。接著露出了一張臉,呲著殘缺不全的牙齒對我咧嘴傻笑,笑得那麼詭異,那麼瘆人。
心驚肉跳的望著前方,被撞的人一邊笑著一邊爬起來,站在車頭前,眼神由震驚變為了驚恐。這根本不可能啊!眼瞧著被車狠狠撞到,他怎麼可能沒事?就算他福大命大沒有受傷,又怎麼會如此不合常理?非但沒有對我們生氣大罵,居然還會對著我笑。而且——他竟然全身放出幽幽的綠光。
林振英奇怪的盯著我異常的表情,又順著我的目光向車前納悶的看了看,空無一物,身邊車流如梭,一切正常。究竟看到了什會讓我如此驚恐?難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樣,轉瞬又將目光移回到我臉上。
看著我瞳孔裡影射出的綠光,林振英似乎明白了。雙手伸出兩指在眼前一擦,開了天眼。再望向車頭前時,正看到一隻遊魂在對我笑。
「怎麼會這樣?」隨即我便意識到,此時所見和大廈電梯裡的情景完全雷同。痛苦地抱著頭埋在胸前,緊緊地閉上雙眼不去看,不敢想。
難道這就是判官說的轉折嗎?難道我的人生就要變成這樣嗎?天天聽著別人聽不到的聲音,還要看著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時刻與鬼魂為伴,總是擔心自己這顆脆弱的心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突然出現的遊魂野鬼嚇得停止了跳動。如果是這樣我寧可不要轉變,因為我已經無法想像更加倒霉的人生將會是怎樣的人生。
「你能看得見?」看樣子林振英比我更震驚。正如他意料之中,我的能力在一一顯現,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會看得到。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喃喃地問他,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欲哭無淚。這感覺就如同被黑暗和恐懼籠罩,只能放聲吶喊,卻不能得以解脫。
「阿貓,你冷靜點。」林振英雙手抓住我的手腕,強迫我看著他。「你只是比別人特殊點而已,但並不會影響你的生活,相信我。」
看著林振英堅定自信的眼神,我稍稍感覺安定。側過頭貼近他胸前,只想在這個時候尋求一點安慰,一些鼓勵,一個能讓我依靠的肩膀。怎麼忽然發覺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他?只是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我頓感踏實。原來我已經深深地依賴上他,不能自拔。
林振英眉頭只輕輕的皺了一下,隨後又展平。強制自己的心不去波動,把我從胸前推開。既然已經決定不成為我生命中第三個消失的男人,就不能給我任何幻想,甚至不會對我吐露心聲。雖然知道我現在是多麼需要一個擁抱,卻還是狠心地拒絕了我。對他來講,這是保護我,不讓我再次受傷的最好方法。
「為什麼?」我驚愕地看著他左右閃爍的雙眼,難過的問道。我們之間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他會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拋開我?我只是想要個簡單的擁抱,來平復那顆慌亂得不知所措的心。怎麼會比登天還要難?
「後面車再催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林振英冷酷地回答,眼神早已逃到千里之外。繼而重新發動了車子,向著大廈開去。
木訥地回過頭,看到那只被車撞到的衰鬼正同我揮手再見。竟然沒有再害怕,也對它緩緩擺起了手。原來最令我恐懼的不是這些與眾不同的能力,也不是整日見鬼,與鬼為伴。而是我愛的他已經對我淡漠,只以自己的方式給我安慰,不再給我所需要的。
默默地將目光轉向窗外,一滴傷心淚落了下來,不讓他發現。又或許就算他看到了,也不會再為我感到心痛。因為我已經清楚的感觸到,他的人變冷了,心也冰凍了。就連彼此通心的力量也失去了,好像丟出的石子聽不到回音,沉入了萬丈海底。
連續兩天的事故調查封鎖了大廈,維修也在此時進行中。雖然墜梯給大廈造成了不小的經濟損失,但是各個公司的職員倒是因禍得福,又有了兩天的休假。當事故原因水落石出後,這件案子也由重案組移交給了其他部門。胡卞到任後的第一宗案件,就這麼流入他人之手。不過他也正樂得清靜,反正在別人眼裡,自己早已被認定是無能之輩。雖然掛著重案組督察的頭銜,卻不能做到盡職盡責,只要等著被趕到下一個部門就行了。
「喂,林sir。」一大早,林振英剛剛將車停在警局的車位上,便聽到了胡卞猶如破鑼的聲音,扯開了嗓門對他大喊。
「早。那件案子如何了?」林振英應和,隨即問起了大廈墜梯的事情。
「哦,那個呀!已經轉給別的組了。這世界真是什麼人都有啊!為了一點點私立中飽私囊,惹出這麼大的事故,幸虧電梯裡沒人,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胡卞語重心長地感歎,又顯得極為做作。
「哼!人病了可以醫好,但是心壞了就沒辦法了。你也是,剛剛去到重案組,一切都是重新開始。至少先要做出點樣子來,讓那些組員信服你才行。」林振英輕笑一聲,藉著這個話題提醒起胡卞。不等他再張口,大步地走進了警署。希望他可以明白,不管能在重案組做多久,都要恪盡職守,盡職盡責。
胡卞佩服地看著林振英的背影,就連說出的話都這麼有深度、有內涵。可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許這就是自己的本性,說改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