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天祺雖然如此說面上卻是含了不冷不熱的笑意,我不由蹙眉,「皇上斷不會做損已利人之事,莫不是慕將軍的死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用處?」
天祺投過一絲讚許的目光,「究竟是受人離間挑撥叛離還是朕感他功高震主兔死狗烹?不過一日,天下人皆在猜度。上官家的眼線看來不僅僅是能知天下事,這散播消息的速度倒是比朕預想的還要快。」
我目光掠過懸掛在面前的地圖,上面用硃筆狠狠勾過的地方正是鳳凰關。「朝野動盪,群臣不安,又有大敵當前,皇上命人散播這等消息,猜度真相的人為其一,其二,則是提醒了所有人鎮遠將軍慕峰已不復存在,如此下去民心不穩,實非明智之舉。」
天祺頷首,「朕早說過除去慕、凌二人有諸多不足,其中除去他們之後的局面才是朕最為擔憂的。」
二人皆是兩朝元老,凌易被斬首牽連官員之廣令人匪夷所思,天祺絲毫不縱容不寬恕的態度更是教人不敢再拂這少年天子的意,可諫言減少且全戰戰兢兢臣服於這番權勢狠厲之下,萬一失去民心,天祺此舉豈非得不償失。而越國五十萬大軍遲遲不退,越國國主更親臨鳳凰關挑釁意欲挑起戰事,沒有在戰場上最令士兵推崇尊敬士氣大震的慕峰,氣勢上便弱了許多去了。
「內憂外患,皇上似乎很喜歡兵行險著。」我語氣淡淡。
天祺嘴角勾起蠱惑人心的弧度,那樣的藐視與不屑,帝王的自信驕傲一覽無遺,「置之死地而後生。人碰到越困難越絕望的事,越能毫無保留地展現其才華。」
「一著不慎,全軍覆沒。」我微微一笑,「皇上有應變之能,越國國主亦不容小覷,獨冰國乃百年大國現下卻絲毫未露其意……」。
我微沉吟,天祺嘲諷冷笑,「頑固腐朽,百年大國又如何,遲早敗與朕!」
冰國麼,終年冰天雪地,人心卻似雪山上的雪蓮花般純淨的地方。
也終是抵不過這歷史洪濤,歲月如梭!
幾日後,慕峰究竟為何慘死在民間傳得愈發離奇,而越國的大軍在鳳凰關外操練時,城牆上不知何人射出一箭,正中越國國主臂膀。事情愈演愈烈,越國眾將軍齊稱此舉觸其國威,討伐天朝欲還其公道。
「要我說,這越國真是粗鄙惡俗慣了的,聽說那箭不過只擦到了越國國主的盔甲,他們這樣的由頭也能尋思出來,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葉妃語意輕慢,胭脂色的蔻丹讓一雙白淨的手更顯柔弱無骨,拈了案几上的一顆枇杷,隨手把玩,目光偶爾掠向湘妃簾後。
這幾日一場寒風,皇后的身子似乎更不好了,請安的時辰過了半柱香,除了小宮女時常前來添茶備水,連個影子也不見。我安靜坐著等候,眸光微睇,瞥見坐在遠處下手的王落神色落寞,眉頭也在不經意間擰起,滿懷心事的模樣。
「君王最重民意,民心所向才是安邦定國之重,不論這由頭是否可笑,越國也算師出有名了。」
有人語氣淡淡一針見血道破越國圖謀,我微抬眸,姚曉筠不顧眾人驚訝目光,安然端坐。
殿內安靜片刻,很快有人酸諷,「當真讀書識字的人與我們不一樣,素日不屑與我們走動來往也罷,論起國事來竟頭頭是道,倒是我小瞧了妹妹。」
我微微一笑,初入宮時姚曉筠就與同齡女子不同,她的大家沉穩之氣由內而發,原以為天祺必會看重,孰料她竟一心避世。現如今也不過居常在之位,哪是她不肯與旁人走動,實乃那些跟紅頂白的人瞧不上她這樣的。
果然姚曉筠只抿嘴淡笑回應,取了一旁的茶水不再言語,目光卻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
我頓覺倦怠,輕聲道:「吵!」
在談論聲中我這低語幾乎微不可聞,但殿內很快安靜下來,死一般沉靜。
天祺從上元節後就一直忙於國事不曾踏足後/宮,但我卻得恩旨暫住進養心殿,寵幸如斯確實讓人不得不在意,可若說位分賞賜,這些日子以來倒並無特殊,較之從前得寵的蘇依、凌芙、慕如嵐實在有太多不同,眾人猜不透天祺到底是何意。
直至昨日,我應召進入宣政殿,這前朝後/宮才猛地炸開了鍋。宣政殿為天子處理政事之用,嬪妃不得干政遂不能擅入,而至天祺這裡,這條禁令更為嚴苛,至今為此,沒有任何嬪妃進入過,就連在天祺執政之前常出入的太后,亦在交出政權後不曾再踏足。
今晨天祺上早朝前,海公公就已稟了已有大臣徹夜跪於宮門外呈奏折,所為之事想來就是我了,而今日我主動來見皇后,也因如此,想來少不得聽一頓訓誡。可我進殿後殿內並無任何不同,嬪妃間依舊說笑,小聲談論著民間的聽來的消息,舉止意態都無不妥,我差點以為這事居然石沉大海驚不起半點駭浪。現在看來,絕非如此。
「本宮這兒,頭一回這樣安靜。」
有環珮叮咚之聲傳來,魚貫而入的宮女挑起湘妃簾,只見皇后已端坐在上,微展得體笑容,少有用了紅粉的胭脂遮去病氣,看來也是一派康健。
眾人忙起身行禮請安,待再重回座位,眼見著葉妃額頭落下一滴汗。我目光悠遠,窗外寒風呼嘯,天色不明,殿內雖燃了銀碳,也是絕不會嫌熱的。
皇后目光掠過殿內,溫和道:「今日天寒,本宮晨起不適原想讓月霜通知下去免了請安,不想妹妹們都勤勉,竟是一早就過來了。」
「晨昏定省原是臣妾等本分,卻是不知娘娘鳳體違和,因此擾了娘娘休息,望娘娘見諒。」盛珍兒屈身恭敬道。
她臉頰還有紅腫未曾褪去,想來那日雖未被降為選侍,皇后還是為了給天祺一個交代嚴懲與她了。不想她對皇后如此忠心耿耿,看起來是半點嫌隙也無。
皇后抬手示意小宮女扶起她,「傷還未好就更不要出門了,若是生了凍瘡,這臉上日後有了印如何是好,倒叫皇上責備本宮不體恤嬪妃了。」
「臣妾惶恐。」盛珍兒回座到椅上,神色陡地哀怨,「只皇上眼中現下哪還容得下旁人?!」
本就安靜的氣氛隨著她話落更是能在空曠殿中聽到淺淺回音,所有人目光明的暗的都投在我身上,我靜坐淡然,目光依舊悠遠,心思全然不在這兒的模樣,身後的紫寒與清兒不約而同輕咳一聲,我這才收回目光,隨口道:「也是。」
「呵呵……」。
只見凌芙持帕掩面微笑,蘇依卻是絲毫不顧殿內肅穆的氣氛,大聲嘩笑,本就絕世的容顏更因這一笑足以傾國,風情萬千的身子裹在一身普通淺黃宮裝下,更見其天然去雕飾的卓然之姿。
姚曉筠本半垂著首,卻是不由向蘇依看去,見眾人神色皆是難堪,蘇依好不容易止住笑,「賢妃娘娘好大的口氣,也不看看現如今是在什麼地方。」
「依貴人!」蘇依神色傲慢,目光更是清清白白直指殿上的皇后,盛珍兒不由惱怒,卻是察覺到皇后的目光,脾氣竟就壓了下去,端起案幾上應該已經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坐在位上不再言語。
蘇依覺得無趣,行了個禮就要告退,皇后並不挽留,只道:「依貴人錦韻堂裡擺著的鳳凰于飛屏風真是好功夫,太后對繡品多有講究,你近來也是無事,便再繡個鳳協鸞和,獻於太后罷。」
蘇依出門的腳步微怔,正欲開口,王落卻先起身道:「皇后娘娘,那幅繡品乃是臣妾所為。」
「哦?」皇后笑著將目光投向王落,道:「倒是本宮失察了。」
蘇依看向王落的神色莫名。王落答話如此之快,不解她心性的人自會以為她是想搶這功勞,可蘇依知道天祺心中有的人是王落,她豈會在意這個?!
「臣妾現下正戴著的香囊也是同樣的繡樣,皇后娘娘可先看看是否滿意?」
王落取下腰間的暗紅的香囊呈上,月霜下來取走交給皇后,皇后細細端詳,「果是一模一樣。」
我微微凝色,見王落臉上的笑意方起,蘇依準備離開不過方方抬腳,便聽得皇后突然喝道:「你可知罪?!」
香囊兜頭兜臉被擲到王落臉上,皇后站起身怒不可遏,「一個個都要欺到本宮頭上來了,這是雙面繡你當本宮瞧不出來嗎?」
王落微微蹙眉,跪在地上道:「臣妾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冷哼一聲,「月霜,你來說。」
月霜神態冷漠,「那夜娘娘讓奴婢去尋依貴人,依貴人床塌前擺著的正是這屏風,單從正面看,鳳凰于飛,翽翽其羽。奴婢感歎這繡法天衣無縫,心中暗讚,不由多瞧了幾眼。卻不想,不過轉了個方向,便見背後繡樣隱隱約約,竟是百鳥朝凰!」
素日各種繡樣都有人拿來用,最多一解閒情,可百鳥朝凰在宮中是斷不會有人繡的,那種繡樣,只屬於皇后。
蘇依再踏不出半步,轉首回殿,嚴厲道:「背面哪有什麼繡樣,你可看仔細!」
月霜絲毫不懼,只平靜道:「既不是依貴人所繡依貴人自然不知,那繡樣隱晦得很,可針法、輪廓、形狀,一點也不差,奴婢常年侍候在皇后娘娘身邊,自信絕不會認錯。只不知王貴人為何要把這繡品送給依貴人?」
栽贓嫁禍?我搖搖頭,王落的純善可不是假的,如元荷所說,有些人,你單看她的眼神便知道她不會是壞人。而王落,若她能有騙倒天祺的純善那她的善至少十有**是真的。
何況,王落從來都不傻,繡品被放在蘇依床塌前,有可能被人發現也有可能永遠也無人發現,而被發現後也很快就能查清楚那是她贈送的,她本沒有理由陷害蘇依,更沒理由用這麼蠢笨的法子。可她在皇后方提起繡品的時候便一口承認是她所贈,莫不是她知道皇后有此意,為什麼明明知道還要主動涉及而不是像往日般避免?
那幅繡品,我細細回想,確實背面是沒有其他繡樣的。月霜那晚去尋蘇依僅僅只是在皇后求請被允之前制止蘇依自裁,若她發現了繡品,又知道了是王落所繡,那皇后如此陷害便只有一個可能——她在試探。
試探王落。果然那日王落因不忍心為蘇依求請時,雖然只喚了句「皇上」,而我即便很快攬了過來,都足以讓心思縝密的皇后起疑。何況她用了極穩妥的法子,以她獨攝六宮之事的權力,就算處死一個貴人也算不得什麼。可她偏偏選擇如此,若我不出面幫王落,她大可藉以下犯上的罪名懲處她,若我幫了她,那就證明了皇上心尖上的人其實是王落,而我現在震撼天下的恩寵也不過是假象,在天祺冊封王落前她大可安心繼續做她最具母儀天下之姿的端莊皇后。
最重要的是,她沒直接處死王落便是不想因失誤得罪天祺,而現在我不救,她以不知者不罪懲處了王落,彼時天祺怪罪的人便是我了。
只在我思量的這片刻,已有內侍將那屏風抬了進來,一眾嬪妃上前觀看,都指指點點,面露驚色。我自是確信皇后定有能力將王落的繡品不著痕跡改為雙面繡,索性並不上前,只眼都不眨地盯著王落,她安靜跪著,神色瞧不出半點端倪。
待嬪妃們都認可回座後,皇后才道:「王貴人,你以下犯上,意味昭然,還有什麼話說?」
王落只低聲道:「不是臣妾,請皇后娘娘明察,真的不是臣妾所為。」
我略思忖,縱然要救王落,難不成道是我將繡品轉交給蘇依,而因我不慎,繡品不知在什麼時候被人做了手腳?如此便是將事情亦牽連到我身上了,若是皇后不依不饒,甚至許還有其他準備,那豈非得不償失,此乃下策!
「哎呀——」。
突然胳膊一陣燙意,紫寒轉眼已經替我撕開袖口,白皙的手腕已出現一塊紅印。
紫寒蹙眉,喝道:「毛手毛腳,怎麼侍候小主的!」
清兒早已戰戰兢兢跪在地上,「奴婢該死,是奴婢瞧著那屏風上的繡品竟繡得如此之好,不由恍神了。」
我面無表情,只淡淡道:「既然知道錯便自己去慎行司令罰罷。」
紫寒聞言抬首瞧我,卻是看不出什麼又垂首幫我擦藥。
「奴婢遵命。」清兒倒並不求饒,磕首後便欲離開,若有似無聲音極小歎道:「可惜這衣裳是紫寒姑姑花了一晚上繡好的,姑姑竟也不心疼,下手這樣重,這下補都補不好了。」
清兒素來話就不少,我只當她真替紫寒心疼這衣裳,不以為意。轉首卻見紫寒臉色蒼白,她在替我擦藥時在我手上輕劃,我極容易辨認出來,她寫的是「繡」。
我猛然驚醒,王落的繡藝不算極好,可紫寒的繡藝卻是連太后都曾讚許過,闔宮盡知。鳳凰于飛因王落繡得繁複且認真,算得是上等,而在此上將那繡樣改為雙面繡,技藝定高超非凡,宮中怕是難尋出幾人,其中又數紫寒最有名,且她確實接觸過那繡品。
「賢妃的衣裳似乎全是紫寒姑娘繡的花樣,細細瞧去,竟與這繡品有八分相似呢,莫不是繡法好的人繡出的東西也都差不離才有如此巧合?」
作者言:四千多字算兩更了哦,就不分開發成兩個章節了,親們早點睡,明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