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與王落,誰也不曾在乎過後位。」
天祺略略一笑,了然轉身先離去,「準備去養心殿住些日子罷。」
我收了心神,原本最不在乎權利的這些人,卻一個個身處高位,甚至掌控旁人的生殺大權,可自己的命運竟也全由不得自己。天祺的心願,我的執著,王落的純善隱忍,都是些要人性命的東西!
是夜,我斜倚在養心殿中的軟塌上,一手閒繞著胸前散落的青絲,一手撥弄著玲瓏棋子,先下黑子,再取對面的白子對弈,百般聊賴。
輕薄的帷帳後,天祺久久凝望掛在牆上的那幅地圖,偶爾似想起什麼般從書案上一堆奏折中飛快抽出一本細細察看,他的動靜極輕,歎息亦是微不可聞。
「皇上若是煩心,不若和我對弈一局,若是我贏了,就讓我看看這香囊裡裝的是什麼罷。」
我取出貼身收藏的香囊,半舊的銀色,滿樹的海棠花開,決絕的繡字。雖然靈瑤已故去,但正因為她的死,天祺才如此堅定要完成一統江山的霸業,對她,我總是有淡淡的好奇。
天祺已走至我身邊,目光柔和眷念掠過香囊,道:「此番可沒有殘局,你還是這樣狂妄麼?」
我淺笑收回香囊,「看來皇上還沒有贏回香囊的打算,那便如上次般,若皇上贏了,我便誠實回答皇上的一個問題。」
天祺略思忖,卻道:「朕現在沒有想問你的問題了。」
我微露疑惑,縱然天祺從來未提,但上官塵所言損失的一筆大生意應該就是天祺,他既然命人去查,又沒有得到回應,以他追根究底,喜歡掌握一切的性子,怕是有一堆疑問才是。
「想知道為什麼嗎?」
天祺突然狡黠一笑,見我點頭,便道:「朕若贏了,就回答你這個問題。」
是聽天祺的回答還是看香囊中的物件?我莞爾,「皇上若不想我看這香囊,大可直言。」
「朕可從未如此說過。」天祺臉上浮現一抹促狹的笑意,已坐在軟塌另一端,手執白子認真思索。
一個時辰後,天祺伸展臂膀,側著首道:「果然在你眼中,世上再沒什麼事比朕重要!」
這局棋天祺雖是險勝,但我輸得心服口服,不由揶揄道:「我可絲毫不曾大意,應該是說皇上為了這香囊,不惜運用畢生所學?」
天祺並不辯駁,起身走至我面前,微微一笑,如寒冬的暖日,「還記得你我第一次相遇嗎?」
注意到天祺少有地用了「我」字,我知道他此時並非玩笑,點點頭,「狩獵場外,你的箭不偏不倚射中我。」
天祺目光微沉,伸手輕撫上我的心口,隔著中衣,他手掌的溫熱讓我微顫,「傷口還在嗎?」
他聲音低啞,作勢便要揭開中衣,我下意識伸手阻攔,「傷口不深,又用了祖傳的藥,並未留疤。」
「那日你的發也未束,隨風起舞,穿著一身紅衣,像極了要成親的新娘。朕卻從未看過這世間有那樣艷麗的紅,就算是大婚時都不曾。後來朕才知道,因為上面沾染的是你的血。」
天祺收回手,幫我把額前垂落的頭髮撥開,看清我眼底的驚慌。「雖然那一幕我此生都不會忘記,但我與你的初見,不是那裡!」
我猛地抬頭,他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連眸底都是瞭然的確信。我或許真的有些慌亂了,想起那大片的鮮血,想起明宇的死。
「那日我微服出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是一眼就看到你,明明你那樣不起眼。」
我徹底呆住,耳中只能聽見他說:「不知為何,從看見你的那刻起,我的心就極度不適,直到你頭也不回地與我擦肩而過,心底突然蔓上一陣疼痛,我才明白那不適竟似有人拿了小刀在我心頭輕輕雕琢,明明動作輕柔舒緩,可疼痛必不可免。」
我張了張嘴,頓覺乾澀,舔了舔嘴唇才道:「皇上的意思是……?」
天祺負手而立,氣宇軒昂,「我早說過從來未懷疑過你,你似乎不信?」
那日在山頂上,遙觀天下,天祺寥寥數字,卻是讓我的心頭為之一振。我自是從未忘記過,可天祺……。
「你當初想問的問題……是什麼?」
「我們曾經見過嗎?」
天祺只是隨口說道,目光一直緊緊盯著我,我微微一怔,然後輕笑。天祺又道:「我三歲之後發生的事多數記得,像你這樣的人我若見過,不可能沒印象……。可你的歲數比我小三歲不止,也不可能在襁褓中見過。」
天祺走回書案邊,「我不懷疑不表示不好奇。」
我笑道:「天祺不知道這世間有一見如故這個說法嗎?這件事只證明天祺與我的緣分深厚,說不定上輩子便已見過面呢。」
天祺並不意外我直呼他的名諱,搖了搖頭,「朕從不信怪力亂神之事,現在卻似乎只有這個說法尚能解釋一二。」
見天祺走回書案邊後眉頭便蹙了起來,我站起身來,「這世間總有些奇事,開始可能不為人所接受,但若再琢磨不出個其他,便也由不得人不信。」
說罷指了指書案上尚打開著的奏折,「如同慕峰的死,明明在皇上眼皮底下被雲靖所殺,最後卻只用被人挑唆這由頭便撥去了罪責。可凌易奉旨調查以來,哪有半分關於挑唆的線索?最後凌易被斬首,皇上不肯為慕峰正名,慕峰是否因凌易的設計而叛變也成為無頭案。流言蜚語可是無孔不入的,看到皇上與慕峰反目的不止一人,這除卻了被人設計,當然還有一種可能,便是一開始就是皇上用計除去慕峰。」
天祺的臉色聞言越來越沉,我笑意更深,「兩種流言,顯然後面一種更為百姓津津樂道。當然,他們也沒有選錯。」
奏折上只是委婉表示了百姓猜忌慕峰死因,從而衍生出多種謠言,最一針見血的,便是慕峰與凌易權力過大,君主再容不得設計剷除。雖只是謠言,但慕峰一事的線索已經全斷,事情究竟如何沒人能查到,那在慕峰與凌易死去後獲得最大權益的天祺,自然由不得人不懷疑。
「皇上為何不用凌易了結了慕峰的案子?只是給慕峰一個精忠的名義,皇上並沒有其他損失,而凌易當時一心求死,心底對這些事一片清明,根本不會在乎這多出的罪名。」
天祺冷冷一笑,「朕亦有些悔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