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何曾見我如此聲厲色荏,盛淑儀微微蹙眉,眼見沒有任何人欲開口求請,低低福身道:「是臣妾一時粗心,請娘娘恕罪。」
原本不值一提的事,旁人也只當我是故意以此避開自己過錯,但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避得開?所以盛淑儀才不急不忙請罪,她倒是一點也不懼憚。我冷冷一笑,上前一步,眸光儘是精明與媚惑,睥睨道:「知錯就好。」
不待看盛淑儀從容漸漸轉為錯愕的樣子,我大步上前,仰首對天祺道:「盛淑儀既親口承認了,皇上且看如何發落?」
天祺凝著臉,絲毫沒有玩笑的意味,坐在他身邊的皇后陡地察覺不對,正欲開口天祺卻突然將視線轉至她身上,皇后張了張嘴,終是什麼都沒有說。
天祺略思忖才道:「皇后近日為了太后回宮和元宵夜宴費心耗神、寢不遑安,不想她們竟然不懂分憂代勞還欲尋釁滋事,當真可惡!」天祺頓了頓,盛淑儀忙移步跪在殿中,天祺眉都未抬,繼續道:「太后久在佛門清修,慣於清靜,若不得旨,連朕都不曾前去打擾,今日皇后雖是一番好心,但太后未必見得多開心,日後不必再宣揚了。」
皇后連忙起身行了大禮,「是。臣妾安排有失妥當,願自請扣除奉祿三月,茹素半年。」
皇后說得斬釘截鐵倒是容不得旁人再勸解了,天祺亦不再多言,這才轉首對跪在下方的盛淑儀道:「珍兒在淑儀之位也有年餘了罷?」
盛珍兒磕首道:「回稟皇上,一年又四月了。」
「嗯。」天祺應了聲,然後瞧我一眼,「賢妃不必遵守宮規是朕的旨意,太后素來不問宮中事,珍兒如今所言,可是對朕有什麼不滿?」
「臣妾不敢。」天祺對后妃這樣凜然的樣子素日都不多見,何況語意已是明顯不滿,盛珍兒縱是跟在皇后身邊的人見此情形也不由戰戰兢兢,聲音聽來都有些顫動,「臣妾只是由衷佩服賢妃娘娘氣度絕世,絕無半分對娘娘不盡之意。」
「皇上。」我婉轉喚道,惹盡眾人目光,「在太后、皇后面前,林暖怎敢稱氣度絕世。盛淑儀如此言語,旁人聽去豈不道林暖得皇上恩旨因而狂妄不羈,目無尊上。宮中人多嘴雜,如此謠言若傳到宮外,百姓只道是皇上識人不明,為妖人所惑,彼時定是有損皇上威名,失了皇家顏面。」
我巧舌如簧,眾人聽得分明,顯然是故意刁難,一時更無人出面求請,都只看天祺如何發落。天祺凝著眸,望向我時,我笑得愈發妖嬈,僅眉眼相似的我雖早已失去那絕世的容顏,但氣度自在,千年累積下來,憑他何種風情,均能信手拈來。天祺見狀溫和淺笑,這才恢復了素日在嬪妃面前的樣子,寵溺招了招手道:「賢妃且說如何處置?」
我微微斂眉,盈盈淺笑走上前,被天祺手一帶,直直坐在他腿上,眾人神色皆變。天祺素日絕不會有如此輕佻行為,我伸出一隻胳膊勾住他的脖頸,笑得放肆,隨意且任性道:「她既在淑儀之位呆得這樣久,可見素日無甚作為,如今又犯下這樣大錯,林暖以為,降為選侍亦不為過。」
底下人大多倒吸一口冷氣,對並未犯下大錯的庶二品嬪妃,突然降為正八品,如此不合乎規矩常理,在天祺的後/宮,可是真真少見之事,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在殿上天祺與我身上,盛珍兒甚至因驚訝並沒有求饒。
天祺卻依舊淺笑溫和,目光絲毫未從我身上離去,彷彿只是聽我道了一句最尋常不過的話,正欲開口,皇后突然道:「臣妾認為不妥。」
我立刻收斂笑意,目光凌厲掃過皇后,皇后身子微微一怔,卻很快又是一派端莊雍容。天祺身子微動,我緩緩站立起來,天祺亦起身上前兩步,目光森冷,道:「皇后是什麼意思?」
皇后笑容平和,朗聲道:「盛淑儀今日言行雖有失,但素日貫是規規矩矩的,過不掩功,請皇上念其素日服侍盡心盡力,從輕處置。」
聽聞皇后出言,本呆愣在席間的嬪妃亦多出面求請,跪在殿中異口同聲道:「請皇上從輕處置。」
天祺稍猶疑,我冷哼一聲,「罷了,真是毫無意思!皇上可曾記得答應我什麼,如今凌、慕……」,我陡地止住聲,引人遐想聯翩,跺了下腳似受了極大委屈頭也不回往殿外走去。
天祺在身後急急喚了聲「暖兒」,又含了惱意對皇后道:「一切但憑皇后處置罷。」
便有腳步聲急追了上來,我人方出殿,被他一把拉住,他急著道:「暖兒,你聽朕解釋。」
我止住步伐,殿內跪著的人並不敢起身來看,倒是目光斜斜倪向此處,此外,凌芙與蘇依只淡然坐在席間,彷彿發生的事完全與她們無關。我目光將這一切盡收眼中,這才道:「那皇上便解釋與我聽!」
天祺微微怔住,片刻,我冷笑兩聲,「林暖已經委屈了一年,原以為已有出頭之日,未想今日還是得再忍耐!」
說罷頭也不回離去,天祺略遲疑還是追了上來,眼瞧著再看不到殿內人,天祺用手扼住我手腕,聲音冰冷再無寵溺,「你做得太過分了。」
他用的力氣太大,縱隔了厚重的衣裳,仍覺得骨頭都似快被捏碎,我笑容湮進幾分深意,「皇上不正是期望如此嗎?現下宮中誰不知道皇上最寵的人原是林暖,那凌芙、慕如嵐之流不過是受前朝牽制才得這些許恩寵,其他人更是全憑我心意決定生死,日後還有誰敢在林暖這樣不講情面、隨興所至的人面前放肆,更不會有人注意王落究竟是貴人還是貴妃!前朝既定,後/宮又豈容那些本就作為棋子納入宮中的女子再作亂,這不正是從我入宮便打算好的嗎?」
天祺眸光又漸深沉,墨黑的瞳看不出絲毫情緒,我繼續含笑道:「還是皇上又捨不得那些如花紅顏?更或,因為再無掣肘,在王落面前連這樣一齣戲都不想再做?皇上大可現在就廢後改立王落為後,說來,要找出皇后的把柄還真是困難許多,但只要是皇上開口讓我去做的,縱是刀山火海,皇上且看我會否皺下眉頭!」
天祺手上的力道漸鬆,最終無力垂了下來,黯然道:「朕何曾真正毫無掣肘?」
「朕說過不會廢後,不論對你還是落兒,都是一樣。」
我收斂那飽含太多意義的笑容,心頭突突直跳。一旦想到天祺今後可以肆無忌憚寵幸王落,心中驀地難受,素日的我又怎會如此?而天祺這樣無力落寞的神情,我大抵是寧願自己心中難受也不願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