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沉吟,開口問道:「此前就算沒有貪污救災款,皇上也會想盡辦法除去韓鵬罷。」
天祺眸光定定看住我,御輦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卻並沒有人出聲,一時間安靜得詭異。片刻,天祺冷冷道:「棋盤上只有兩方,既不為朕所用,朕除之也是必然。」
說完他拉簾離去,一陣寒風在他身後貫入,未著披風的我不由打了個寒顫。除卻凌易暗中讓韓鵬所行之事,韓鵬陳書諫言,彈劾檢舉,可算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天祺卻能毫不猶豫棄之殺之,壯志凌雲的天祺同樣有著帝王亙古至今的薄涼無情。
上元節辦得比去年熱鬧,結燈張彩極盡奢華不說,各個宮中的份例獎賞也去去年領得多,一時間宮內無不歡喜,朝堂上的變故與他們無太多緊要,遂不多時,宮中私下談論的再不是朝中政事。
這卻並不表示朝堂上真正的安穩下來,天祺縱安插自己心腹任要職,但新官上任,底下人想盡辦法小心翼翼賄賂拉攏,結果卻是被一口回絕。這既看不透天祺將朝中官員大清洗,又找不著人依靠打聽,如何能過得好年?畢竟真正清廉到兩袖清風的官員少之又少,朝中一時請辭之風盛行,天祺卻以接太后回宮為由,將這些事全都壓住未置可否。朝中人心惶惶,邊關更是因越國的五十萬大軍遲遲不退而謹慎微小,今日更有傳聞越國國主膽識驚人,一人親臨鳳凰關外察看。
今晨天祺便親去元法寺接太后回宮,因太后禮佛喜靜,決定從東面的通訓門直接回長樂宮中。皇后為表孝心,一早便在通訓門恭迎,惹得一眾嬪妃不甘示弱,紛紛效仿。
元荷領著我至通訓門時,宮門口早已被堵了個水洩不通,元荷踮著腳看了會才轉回身對我無奈道:「都怪奴婢想瞧這熱鬧,不想這宮中人人都是這樣想,委屈主子出來受涼了。」
我微微一笑,元荷雖喜歡熱鬧,卻也不是個沒分寸的,今日一直悶悶不樂,我引導幾句才吞吐道出想來通訓門,想來是有緣由的,不過現今這情形,我搖搖頭,「回宮罷。」
元荷似乎猶有不甘,又跳起來看了兩眼,最後訕訕回頭,默默跟在我身後欲離去。不過方方挪步,霎時便聽得厚重的城門「吱呀」一聲打開,本圍在門口的人突然就分列兩側,中間空出一道約三丈寬的道路。
最先進來的是兩列禁軍,步伐一致,行軍規整,很快便有兩頂轎子被抬進來,皇后最先跪了下去,一眾的嬪妃亦趨之若鶩,齊聲道:「臣妾恭迎皇上,太后。」
我獨立在這群人身後,目光流轉,見身旁的元荷亦沒有下跪的意思,微微一笑退開兩步。轎子並沒有停下,速度絲毫未受影響繼續前行,至我面前時一陣微風拂過,那轎簾便被捲起來些,轎中曾親執政多年的女子看來竟如此年輕!
太后今年該是三十又七,許是因保養得宜,看來不過三十許人,再因長伴佛前,身上一派嫻和之氣,然,她僅僅目不斜視端坐轎內,身上卻更有那股婉約掩蓋不住的威威尊榮,再加之與生俱來的靈動之氣。這女子並沒有蘇依凌芙的美艷,卻依舊是讓人望一眼便不容忽視,再望又心生畏懼膽怯,而心底卻能暗暗佩服不由尊敬的人。
我目光毫不避忌,縱她尊貴無雙,在我眼中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人罷了,百年之後,誰又還識得這樣呢?她許是察覺我大膽的目光,微微側首,精緻的五官起先是平淡,卻是很快突然含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風過之後,轎簾合上,轎子亦行得愈遠,那笑意淺得我甚至懷疑是自己看錯,那是一派清明於心的瞭然,那樣自信、從容、不容置疑。
「太后已經好些年不問政事了罷?」
我隨意的一語,元荷跟著頷首,「從皇上十三歲親政以來,太后便自請出宮長居佛門之地,除了皇上每年上元節親自去接太后回宮之外,太后這樣明著回宮這些年來還是頭一遭。」
我見她始終含著淺淡笑意,問道:「你入宮至今不過四年,怎的如此清楚?」
元荷羞赫一笑,「主子也知道當年奴婢是路過此地看到太后被皇上接回宮,其實當晚太后也看到奴婢了,不過太后心慈並未張揚,奴婢才得以苟活。是以,奴婢總覺著太后對奴婢有救命之恩,這些年聽到太后的消息便特別留心些。今日也是頭一次聽聞太后如此興師動眾回宮,奴婢想著無論如何要出來迎一迎,卻是勞煩了主子。」
我擺擺手,轉身邊走邊道:「反正成日也是無事,這一趟來得不冤。」
夜宴太后並未出席,我坐在席間百般聊賴,觥籌交錯下不自覺多飲了兩杯,原是不妨事的,盛淑儀卻突然舉杯走至我面前,笑道:「臣妾敬娘娘一杯。」
我以手支頤,餘光瞥見天祺目光若有似無看了過來,笑道:「這敬酒總得有個由頭,盛淑儀是打算什麼都不說便要我喝了你這杯酒麼?」
說著目光並不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看向端坐在上氣度一派雍容的皇后。她聲音清透,道:「那臣妾便敬娘娘膽識過人。」
我抬眉,「盛淑儀這是什麼意思?」
這下四周的嬪妃皆安靜下來聽她說話,我與天祺本就隔得近,連天祺都微微注目,盛淑儀神色坦蕩,道:「白日裡皇后娘娘率眾妃在宮門前迎太后回宮,皇上與太后氣勢尊貴凌人便是隔了轎子都讓人不由臣服,唯有娘娘膽色俱佳,絲毫未曾動容,獨立於眾。這等氣度風華如何不教臣妾折服,臣妾便是來敬一杯酒都心生忐忑,萬分不安。」
如此殿中除了絲竹之音靡靡,眾人目光都被她引了過來。對太后不敬,可是重罪,特別是天祺對太后的孝心百姓坊間都稱頌,不過,僅想用這樣的罪名便打壓我,皇后是不是也太沉不住氣了。
我端起酒杯微笑站起身,腳下虛浮無力身子微微一傾,那杯酒便毫無遺露潑在盛淑儀臉上身上,她眼中浮現惱意,紫寒卻是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我,問了句「小主可有不適?」
我用手按住頭擺首,紫寒才笑著對盛淑儀賠不是,「小主本就不盛酒力,今日又因太后回宮,不由高興多飲了幾杯,還望盛淑儀見諒。」
對面凌芙亦似隨口道:「說來去年除夕夜宴上賢妃也道不會飲酒,紫寒明知如此,也不多提點著些。」
紫寒忙磕首,「是奴婢的錯,請盛淑儀責罰。」
我瞥了眼紫寒,在盛淑儀開口前先道:「可不是盛淑儀太過不安了,在我面前竟是毫無分寸,明知我不勝酒力還前來勸酒,莫不是想看我當堂出醜,盛淑儀究竟居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