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我拉袖遮掩,盛珍兒眼明嘴快已經大聲道出,週遭的人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唯有皇后抬眸與我對視,她目光威嚴,自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我暗自佩服皇后的品性愈發盡顯了,她卻是很快轉向盛珍兒道:「淑儀未免小題大做了,區區雙面繡,宮中數得清的能人不下一百,繡得好的亦有數十。」
言罷不由再倪一眼盛珍兒的臉頰,似在提醒她切勿好了傷疤忘了痛。盛珍兒卻並不領情,從始至終不曾看我一眼,道:「臣妾聽說依貴人那日從相思宮回去後馬上就尋了工匠裱屏風,彼時不以為意,直到方才得知那繡品不是依貴人所繡才頓悟,依貴人莫不是從賢妃娘娘那兒取走繡品的?細想想王貴人一口認定是她親繡,卻不肯承認背面的繡樣,難不成是真有什麼苦衷?」
我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此乃紫寒所為,她包藏禍心想陷害兩位不甚得寵的貴人?」
我語態中的傲慢極其明顯,現下最得寵的人是我,而紫寒的地位更是一日千里,連很多小主都比之不如。旁人眼中,蘇依也罷,紫寒實在沒必要費盡心思去陷害溫和無寵的王落。
「臣妾並非此意。」盛淑儀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半垂著首恭敬答話:「紫寒不過區區宮女,怎麼會有這樣慎密無虞的心思,臣妾以為定有他人從旁指點,她才敢如此膽大……」。
「放肆!」我含了怒意喝道,「皇后還要縱容她血口噴人到什麼程度?!」
我聲音並不大,但威嚴十足,指責亦不強烈,但卻由不得人忽視。
果然,一貫從容的皇后微微怔愣,片刻後卻是含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道:「本宮倒認為,盛淑儀所言也非全無道理。」
紫寒聞言盈盈跪拜,朗聲道:「皇后娘娘方才也道宮中能人巧匠頗多,奴婢技藝不精卻幸得太后賞識,今觀屏風上的百鳥朝凰,針法縱是無錯可挑,卻絕非出自奴婢之手。」
她聲音平穩無波,但這番情境下還能如此冷靜,不得不讓人對她再另眼相看,而她語意中那份極有把握的自信足以讓我安下心來。再觀皇后,神情依舊淡然,眸中卻隱隱透著狠厲。
「奴婢懇請皇后娘娘讓奴婢當場繡一幅百鳥朝凰以示清白。」紫寒絲毫不懼,目光坦誠主動要求道。
「呵……」盛珍兒只冷冷一笑,「憑紫寒姑娘的手藝,這一模一樣的繡樣也能繡出百般不同,你想憑此就證明清白,未免太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中了!」
「奴婢不敢。」紫寒斂目,「這東西雖是從相思宮中出去的,可到底是被依貴人拿走裝裱,若有人有心加害,這期間許多人都能做到。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奴婢只是不明白,盛淑儀為何獨獨認為這動手腳之人一定是奴婢,莫不是其中有什麼誤會?」
紫寒燦然微笑,身上亦有凜冽之意,無形拒人於千里之外,卻又是堪堪紅粉佳人的模樣。
「紫寒說這能有什麼誤會呢?」我隨口接過話,似乎在查看手上的傷勢,心中卻是思緒萬千。
不待紫寒答話我便接著笑道:「盛淑儀與我似乎有些嫌隙,每每相見,總能生些是非!」
把話挑明後,盛珍兒反倒不再言語,小臉上的紅印卻是愈發清晰了,眉頭深蹙,緊緊咬著下唇,最後只輕輕咳嗽一聲。
我目光一直若有似無落在王落身上,她今番舉動實在太過令人意外,思來想去,仍有太多疑雲。
蘇依率先打破沉寂,她抽出鬢間的紫雲流光金釵,下手幹淨利落,「呲——」地一聲,那屏風當中便被劃拉出一道深長的印。
眾人還在驚訝間,蘇依已收回金釵挽好青絲,她不急不忙跪倒,滿臉無畏而不在乎,「臣妾衝撞了皇后娘娘,請皇后責罰。」
說起那繡樣,全都一門心思想著是有人栽贓陷害給蘇依,可此時眾目睽睽,她公然冒犯皇后,這罪要定,便不會輕了去。
王落極不置信般抬手掩嘴,眼角很快劃過淚水,目光終於不再閃躲主動看向我,我神態皆冷,她眸中卻隱隱生出憂慮與一絲絕望。
梨花帶淚惹人憐,若是天祺在這兒定是不管不顧也不會讓她受丁點委屈,我收回目光,看著跪在身前的紫寒,她顯然將這一切看在眼中,目光決絕而堅定,雖不曾開口求請,可已明顯透露出在緊要關頭會替王落承擔一切罪責的打算。
也罷,也罷,王落到底未曾得罪過我,蘇依回到冷宮於我也無半分好處。
「不知皇后娘娘打算如何處置依貴人?」
皇后良久的凝眸,我落落端坐,卻儼然是一副不肯相讓的意思,嘴角適時地勾起一抹弧度,皇后置在沉色軟香木柄的手微顫,氣勢已然輸我。
盛珍兒眉頭一鬆,喝道:「大膽,依貴人目無尊紀,肆意冒犯皇后娘娘,若不嚴懲,娘娘威嚴何在!賢妃難道是想包庇?!」
我不由冷笑,以往倒是未曾發覺她這般衝動不自量力,看來皇后給她的好處可不少,深宮之中,衝動之人何曾有一個安然居在高位。
「我包庇又如何?」
我語氣冷淡,半歪著頭伸手撥弄別住一頭青絲的銀簪,眉目皆是不屑,「邊鏡動亂,朝野未安,皇上在宣政殿中眉頭都未曾舒展過,昨夜更是輾轉難眠,這些你們就算不曾親眼見到,能聽到的消息也不少吧。你們倒是好,這個時候還在尋釁滋事,皇后娘娘雍容大度,雞毛蒜皮小事入不得眼你們卻偏偏敢往大了扯,難不成還想為這事鬧到皇上面前去嗎?」
一眾嬪妃皆半低著首不敢直視,皇后卻端然取過几上的茶杯,微啜一口,笑道:「賢妃如此深明大義是為闔宮表率,你們一門心思全想著如何惹是生非,皇上怎能待見,也不怪皇上偏心獨寵賢妃。」
她滿臉皆溫和笑意,卻是故意咬重了「深明大義」四字,很快有人小聲嘟噥,「連宣政殿都敢進,也配得上深明大義!」
紫寒眼角餘光微微掃來,竟是難得的擔憂,我卻滿不在乎,這些人如此少見多怪,今後可不得多為我言行舉止受到驚嚇。我起身扶起蘇依,道:「依貴人為人豪邁清明,卻沒必要為此事連累了自個,迫不得已以下犯上皇后定能體諒,不然也不會遲遲難以發落了。」
我對著皇后輕笑,兀自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今後再聽誰提起,挑起事端,我絕不輕饒!」
與皇后視線在空中交匯,我是不容置喙的堅定,她難得冰冷凌厲。
她也該明白,從我入宮初始,就沒打算靠攏誰。
皇后目光流轉,最後卻是定到了王落身上,突然噙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看向我的目光亦多了幾分同情與憐憫。我低首,王落跪倒在地,眉頭緊蹙,楚楚可憐。
皇后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才肯如此輕鬆放過蘇依,至少她開始就未曾想過用此事能傷害誰。我笑意漸收,此事看起來是皇后忍氣吞聲,可她想做的從來不曾失過手,這番嚴謹謀劃與安然應對……。果然能久居後位,只淑惠賢良是遠遠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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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了,對斷更一事表示道歉,以後兩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