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落抱腿埋首,青絲僅用了一根珠釵別得鬆散,不少散落下來長長蜿蜒至地,水粉色暗花流雲紋綾衫,細碎的花繡得繁複精細,映在地上只是一抹淺淡灰影。柔柔的陽光尚透不過厚重的窗紙,一切都是這樣低迷,無可救藥。我笑容泛澀,天祺若想要的真是如此,我此時便可帶他離開,可他一心追求的乃是帝王霸業,除去掣肘他的慕峰凌易,現在他將會毫無顧忌坦露野心,三國間的戰事是必然的,哪裡有安穩之地。
「王落,皇上曾告訴我他唯一的心願是一統江山。縱然你不希望,皇上還是會如此,再執拗下去於你無半分益處。」
王落聲音輕得如同灰塵附在空氣中,「恩」。
我轉身離開,王落早前就是清遠的樣子,她不似慕如嵐,不需要人點破提醒,她早就知道這一切,知道她的憐憫終會有一天與天祺的殺戮走向絕然不相同的兩端,而她為了順應這些一直在努力。或許真的不需要我做什麼,他們本來就無可能走在一起,倔強的人彼此遷就忍耐,簡直在和命運做抵抗。
出門走了不遠卻見清兒與殷良媛正在說話,見我過來清兒立馬行禮,「奴婢見過賢妃娘娘。」
殷良媛本背對著我,見狀慢悠悠轉過身,勉強扯了個笑容,「賢妃娘娘大駕棠梨宮,嬪妾有失遠迎。」
我並未停步直直從她面前走過,清兒忙跟了上來,不忘時時回看,走出老遠才道:「娘娘似乎與殷良媛有嫌隙,不過看殷良媛方才有氣發不得的樣子當真好笑。」
我倪她一眼,除了那雙清水般的眸,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永遠掛在唇邊的笑,「她因我遷到棠梨宮攬月軒,這地方皇上一個月也難得來一次。不知道這算不算嫌隙?」
清兒從善如流,「由己及人,娘娘只想想,若是娘娘月餘都見不上皇上一面會是什麼感受?何況那殷良媛半點也不如娘娘,怕是早有滿腔怒火無處可宣洩了。」
我聞言輕笑,「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你倒是與她熟絡。」
清兒得意笑了笑,「只是奴婢猜測而已。姑姑讓奴婢來尋娘娘,奴婢方入棠梨宮就見到殷良媛,不過見了禮娘娘就出來了,奴婢眼瞧著殷良媛聽到娘娘名號臉色便一陣紅一陣白,好似怕極了娘娘呢。」
我微微蹙眉,還未及再開口,便被一清亮的女聲打斷。
「你身邊也就紫寒與元荷是個牢靠的,餘下的人是一個比一個不如了。」
我轉過身,蘇依從斜刺裡走出來,一身最規矩普通的淡淺綠宮裝,獨在裙擺處用手工親繡了紅得妖嬈的花瓣用以點綴,裹著蘇依凹凸有致的身材,臉上半分胭脂未塗已是天姿絕色,素雅艷麗在她身上如此和諧,顧盼間美得不可方物。最後目光落在清兒身上,細細打量起來,「人倒是長得不錯,笑容也甜,說出的話卻是半分不討喜。你可知背後妄議娘娘小主是重罪,你倒也罷了,讓旁人聽去,無辜連累你家娘娘。」
清兒聞言慌忙磕頭,「奴婢知罪,請依貴人千萬別張揚出去,奴婢萬不敢讓娘娘受牽連。」
「哼」,蘇依冷冷一笑,「倒是個知道護主的。」
「她是宮外進來的,自不像宮裡人把規矩時時謹記在心,你為難她做甚。」我示意清兒起來,她起身後退開幾步,只留我與蘇依說話。
蘇依目光從她身上收回,笑容漸深,「奴才就該是奴才的樣子,就算是紫寒也知素日在人前收斂,你見她可有半分低眉順眼的姿態,可惜姿色平平,不然我差點認錯成皇上新納的嬪妃了。」
我只淡淡一笑,「你平時這不是這樣計較的,她又沒冒犯你,說兩句隨心的話雖然不懂挑地點時辰卻也率性,宮中這樣的人少之又少,說不定正合皇上心意。」
她「撲哧」笑出聲,「家仇已報,我在這世間了無牽掛,閒悶無聊出來走走,正巧撞見你覺著有人可關心,你倒嫌我說的多餘了。」她伸手幫我拈去肩上沾到的樹葉,「皇上能有什麼心意,心思全對著一人尚不夠用,前兩日我瞧著人憔悴了不少,不明所以的還以為是政事太忙,只有我道是『為伊消得人憔悴』啊。」
說著不忘指了指棠梨宮方向,我聽得心煩,不欲再說下去,直接問道:「你可有去謝過皇后娘娘?」
蘇依笑意收斂,一臉茫然,「皇后最懼我用美色迷惑皇上,毀皇上聲譽,好幾次都欲除去我,我為什麼要謝她?」
我擺擺手,「至少她最會審時度勢,猜出皇上不想讓你死,率先便命月霜去阻止你了,不然你今日已是一縷亡魂。」
她淺淺一笑,並不感念,「不過是見皇上對我沒有半點心思做順水人情罷了。倒是有個人,我一直誤會她了罷。」
見她如此明白,我也放心不少,「你既無聊得緊,便去瞧瞧罷,她現在應該是門可羅雀,正好不用避忌什麼。」
蘇依猶豫片刻,最後問道:「你不想去瞧瞧嗎?」
我搖頭,「我正打算去見皇上。」
「皇上現在正召了岳學王圖兩位將軍在宣政殿,你現在過去見不到皇上的。」
見蘇依抿唇似乎未下定決心,我略思忖,正欲開口便見紫寒急急走過來,僅對蘇依點頭示意便對我道:「小主快去毓秀宮瞧瞧公主罷,似乎燒得厲害,太醫跟前照顧一晚上燒也沒退下來,皇上皇后都已經趕過去了。」
蘇依聞言微微蹙眉,有些無奈意味,「這可真是巧。」
毓秀宮中並沒有絲毫的慌亂,一切都是那樣井然有序,這時不得不欽佩凌芙對規矩二字的嚴苛原是很有效果的。紫寒極熟練帶我與蘇依去公主居住的崇安殿,天祺端坐在外間,皇后與凌芙在床榻前悉心照顧著。
見我到來,天祺只微微抬手,本蒼白的面容許因著急憑添了絲紅氣,臉色比早上看來反好了些,道:「你先去看看。」
太醫忙領了我過去,皇后與凌芙見狀退開幾步,小公主不過月餘,此時緊閉著雙眼,小小的鼻樑與天祺有幾分相似,圓圓的小臉上泛著異樣的紅暈,我伸手探了探,燙得並不算太厲害。
「公主年弱尚不能用退燒方子開藥,下官已命醫女多為公主擦拭,多喂溫水,公主體溫雖未再上升可一晚上竟然都未退燒。」
我頷首,將公主身上的蠶絲被拉下一些讓她呼吸更順暢些,「公主在母體時先天多有不足,不到萬不得已當然是絕不能用藥物的,太醫所行之事都極為正確,且先再看看罷。」
皇后上前俯身餵水,愛憐的樣子似乎公主是她親生的女兒般,轉首看凌芙卻是面容冷淡,眉頭緊蹙,淡然立在一旁沒有上前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