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祺無聲轉身算是應允，紫寒忙覆了件披風在我身上，我跟在天祺身後安靜走著。許久天祺才開口，聲音嘶啞，「落兒不肯見朕。」
我想了想，這個結果原是我所預料，甚至期待過的，可如今哪有半分歡喜，將垂落的青絲繞至耳後，曼聲道：「皇上為什麼不保重自己？」
天祺無奈一笑，「什麼心願朕都不能幫她達成。」
我小心踩著天祺走過的步子，「皇上不正是看中王貴人心善嗎？不過看來王貴人並非十分矚意皇上的帝王決斷。」
竟然這麼快就被撞上，我摸著鼻尖抬頭看有些惱意的天祺，他眸中的光華漸漸黯淡，我一字一句道：「皇上可以為了王落放棄帝王之位嗎？」
天祺擰眉，「天下美人朕都要！」
我滿臉認真，「王落卻不喜歡沾染太多鮮血的帝王。皇上是真君子，自然不會強人所難。」
天祺搖頭，「朕早說過若君子要將自己所有的拱手讓人，朕不屑為之，朕絕不會放落兒走。」
「你心裡有我嗎？」我冷冷開口，看他表情怔住，繼續道：「皇上心底對我可有半分情意，難道要讓我見皇上如此深情而感動落淚，自願留在皇上身邊任你擺佈嗎？皇上可還記得一早也說過會考慮喜歡我的，皇上可還記得？皇上可曾努力做過？」
天祺頹然垂首，「不是什麼事都可以努力的，你那麼聰明——」
「就算我絕世聰慧又如何？」我打斷天祺，「明知道一開始就是欺騙，明知道目的只是利用，明知道自己不過是棋盤上隨時可棄的棋子，就算我什麼都知道，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不喜歡我！」
我伸手搭上天祺胸口，他的心跳如此健壯有力，我不由聲音漸低，幾微不可聞，「你還恨我嗎？就算是十分的恨也不可能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吧，你曾經愛過我，付出了生命，你還記得嗎？」
一模一樣的面容，為什麼能對我這麼冷淡？為什麼能忘記我讓另外一個人進了你的心？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
按著天祺胸口的手不自覺抖了抖，天祺握住我的手，我緩緩抬首，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你說的是什麼我不太明白，不過我真的沒有恨過你。」
我眸中酸痛得厲害卻沒有眼淚流出，已經忘了究竟多久沒流過淚了。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是天祺，他活生生的在我面前，用那顆帶著對我十分恨意死過一次的心說，沒有恨過我！……此言當真？
我莞爾，「那是自然，我胡言亂語而已。」
天祺不露痕跡鬆開我的手，我淡淡一笑，「前面就是棠梨宮了，我許久未見妹妹今日正好去瞧瞧。皇上政事繁忙，當安心保重身體才是。」
天祺頷首，我攏了攏披風，寒風依舊四面八方貫入，片刻，亦有話語隨風入耳，「朕是天子，不會言而無信。」
歸燕閣裡只有平巧守著炭爐打瞌睡，見我進來嚇得忙起身站好，又慌張行禮「奴婢見過賢妃娘娘」。
我看了眼屋內並沒有人，問道：「王貴人出去了嗎？」
平巧知道我並不在意禮儀，撞見她偷懶打瞌睡也並沒有責備的意思，自個放鬆了不少，笑道：「我家主子在書房抄寫經書呢，奴婢帶娘娘過去。」
我目光從屋內隔開的地方掃過，此前以為那是王落自己別具匠心隔開的書房，原來不是嗎？平巧生得機靈，見狀已明白大半，解釋道：「主子喜歡在那兒讀書刺繡，很少寫字的，而且經書大多都在書房裡，主子抄起來沒日沒夜，索性就留在那兒了。」
我點點頭，「你忙自個的去，我識得書房怎麼走。」
書房中顯得有些零亂，不少書籍都堆在書桌上或者一旁，而王落並未如我所想在奮筆疾書，反倒置了一案幾在書桌後面，煙氣裊裊，一股檀香的氣味在屋內溢開來，她跪在那案前，閉著眼，雙手合十，面容虔誠，口中唸唸有詞。
我走至她身邊，案几上擺著的是一本經書和一串佛珠，檀香就點在桌腳處，這麼一小塊位置卻與在書桌前看到的截然不同，乾淨且空曠。
「避而不見不是什麼好法子。」
我聲音清冷，王落緩緩睜開眼，「姐姐有更好的法子？」
「呵——」，我笑容淺淡，「我哪有什麼法子，不過你這樣皇上會難過，我會因皇上難過而傷心。」
王落平靜道：「我只是為自己贖罪而已，若讓皇上難過，還請姐姐從旁寬慰。」
我蹙眉，「不要讓皇上為難。」
「豈敢。」王落神情淡淡，「他是皇上，君王要有君王的決斷，亂臣賊子，不趕盡殺絕何來還天下太平之言！」
屋內又陷入一片寂靜，我細細看王落，她的清冷她的孤傲她的善良，果然很吸引人。
良久，王落才抿了抿唇，「心中雖一遍遍這樣告誡自己，可還是無法像你這般無動於衷，無法說出他們是死有餘辜，他們除了是叛國的臣子亦或許是父母的好孩子，妻子的好夫君，兒女的好父親，終歸這麼多條性命，如何能憑君王的一已之言，就抹殺了所有。」
王落雙手摀住臉，「可縱有這麼多不甘，我不能去面對皇上，不能替他們向皇上求請，因為不想看到皇上失望的眼神啊。我也不過是膽小怕事之流，他們絕然離世的人根本不需要我惺惺作態的可憐，因此我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唯在此上一柱香，誦一段經，悼一縷亡魂，能安息者且安息，若有不平者，縱化為厲鬼，請全部來尋我便是。」
我輕歎，無動於衷也是因長久的經驗所致，不值得羨慕，也無人有資格指責。
「你明白就好。」
王落跪坐在地，又用手抱住腿，這才發現她穿得很少，瘦弱的樣子分外惹人憐惜，「為什麼要死這麼多人？為什麼明明說要保護百姓卻發起戰爭又殺了他們？」
我面無表情，「亂世出英雄，總有人來結束這一切的，你不希望是皇上嗎？」
王落似乎在微笑，「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做到這件事的是皇上。皇上應該攜自己最心愛的人尋一處現世安穩之地，永遠恩愛，兩廂白頭才對。姐姐難道不覺得嗎，皇上只是想要這樣而已。」
「是嗎？」我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