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思宮近子時，因紫寒的阻攔我並沒進到歸燕閣，回宮後紫寒便識趣退下。我了無睡意，躺在貴妃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燭火漸融，若素閣總是這樣靜謐，因此窗戶一點細微的響動都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果然孤傲。」
男子腳步聲輕得微不可聞，走至我面前，手微微一握，不遠處的凳子便被他吸入手中，他輕輕放下，坐在我面前。
我這才回頭去看，縱然聽不到窗戶的聲響，可從他進來他的氣息便在屋內無處可藏，那樣強勢而霸道，迫使著人屈服。
見他一身白衣我不由輕笑，本來他也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罷，眸光中的深邃湛藍與此前一般無二，笑容亦滿是不屑與高傲。我輕聲道：「你不適合穿白色。」想了想又道：「尋仇能追到這兒，你也是個有膽識的。」
此人正是在青州想殺了王落的男子。這個男人強得可怕，而且絲毫不隱藏實力，膽小怯弱的人怕是難以在他面前立足，若真如王落所說是她家的世仇，他現在出現在這裡，王落豈非很危險，天祺又去了刑部。
「尋仇？」他咀嚼這二字，冷笑一聲道：「這樣說……我，那女人好大的膽子！」
見他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微微蹙眉，縱然我並沒有全然相信王落所言，可她竟也會說謊麼，那這個男人為什麼要殺她？
不習慣他居高臨下傲然的樣子，我坐起身，「難道不是嗎？」
「黑夜，你太讓我失望了。」男子全不顧我的問題悠悠開口，眸光森冷且不滿。
見我收斂笑意，他繼續道：「我找到了真正的林暖。」
「你殺了她？」我冷冷道。
「呵」，他恍若聽到笑話，卻很快收斂質問：「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我陡地站起身，他這樣逼迫且凌人的態度讓我頭一次被人真正惹怒，喝道：「是我在問你話！」
他眉頭猛地一跳，這才讓我記起自己現在絲毫未斂氣勢，見他只是面色稍變心中不由暗讚。他很快站起身來，欣喜笑道：「果然是你！」
自知被他識破身份，索性不再隱藏，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天縱皇家的純正血脈，至夜國國破皇室宗家全被斬首示眾後，世間僅剩我一人。若說這世間有人是生來的王者，那便只有夜國黑氏一族，那樣久遠的傳說，終是在這千餘年後，再無人提起。
他站起身，垂首微微屈膝並不跪至地上，我抬眼恰能看見他玉簪挽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他執起我的手放在他額頭，輕緩且堅定，「黑主」。
我凝眸，這是夜國最普通的認主儀式，卻也是我所見過世間最真摯的約定，行此儀式後，從未聽聞一個人違背過。我抽回手，「你究竟是誰？」
他站直身體，足足比我高出一個頭，壓抑迫人的氣勢又撲面而來，我只微微退後兩步，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自知我的氣勢絕不會比他弱，更是多出了渾然天成的王者尊貴傲絕，教人心甘情願臣服。
「你可喚我阿烈。」他笑容豪邁，「今晚不虛此行！你大可放心，林暖不過區區天朝婦人，怎值得我動手！」
「狂妄！」我冷冷道。
他毫不介意，「黑夜真是我聽過最好的名字了，林暖二字怎麼配得上你，那允天祺更是配不上，想來這世間唯有我勉強有這資格，來日我定用大禮迎你過門。」
我傲然微笑，輕淺道：「你不配。」
他微微一怔，卻是背過手半仰首，胸有成竹傲氣的樣子與天祺很相似，「黑夜，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我，不過我原諒你。不知道等我娶親迎你那日，你是否還會這樣說？」
我手微微握緊，「我不會讓那天來到。」
他突然走近我，手攀上我的脖頸，拇指與食指捏住我的下顎，力道把握得剛好，既不痛卻也讓我移不開，「這世間終於出現合我心意的人了，果然一定得是你不可。你說，我要不要現在就帶你走？」
我目光輕轉，伸手拍開他的手，「不要。你半點也不合我的意。」
他朗聲大笑，當真放肆得無法無天，「真是毫無情面的駁回啊，我既喚你一聲黑主自得尊重你的心意，這事就先緩緩。」
我兀自坐下，不欲再理會，他徑直走到門口，「允天祺放著你不要卻被王落迷得七葷八素，哪有半分帝王的眼光見識，虧他還想把天下都收入囊中，不知天高地厚！」
隨著門被打開，一陣寒風襲來，他白色的衣擺翩翩飄動，憑添了兩分逸動。不過轉眼，人已不見，室內殘留濃烈的氣息也漸被吹散，我走出門，才見除了這處，相思宮中漆黑一片，像是所有人早已歇息，竟連紫寒都未發覺絲毫不對就讓他如入無人之境了嗎？這個男人如此強大，天祺能贏得了嗎？
天祺的到來比我想像中早。初一朝中早已有了大動，凌易在朝中的餘黨全被揪出，除了在牢獄中就受不了自盡的官員，以凌易為首的十餘人都被判斬首示眾，家中十三歲以下女眷入奴籍，其他親眷全被流放邊關，永不得返京。
這可謂是天祺執政以來最嚴厲的判決，但凡求請都皆或多或少受到牽連調查，朝中人人自危。在凌易等人斬首前已有不少親眷得知消息選擇自盡，而斬首當天，流放邊關的人群出現暴動，官兵鎮壓時也有不少人身亡。
轉眼快至十五，紫寒著人懸燈，清兒自告奮勇堅持不讓內侍小瞧爬了梯，果然半分驚懼神色也沒露，最後至大門背面時，門陡地被推開，清兒跟著梯子翻下，眼看要栽倒在地，卻被紫寒一把拉開，那梯子也被率先進來的海公公出手扶正。
天祺隨後進來，一眾看傻眼的內侍宮女忙磕頭行禮，海公公目光輕淡掃過紫寒然後落在我身上，笑道：「皇上沒讓奴才通稟，倒嚇著娘娘了。」
我搖搖頭，目光緊緊盯著天祺，他臉色蒼白，從未看過他如此疲憊，我沉色走上前握住他的手，一片冰涼。
天祺抽回手，目光游離，「朕只是來瞧瞧你，馬上要回宣政殿了。」
我黯然垂首，「我陪皇上出去走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