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的瑩初不由驚呼一聲,「小姐!」
天祺神色微變,皇后輕佻眉頭,「慕嬪年紀尚輕,切勿逞一時意氣做出悔恨之舉。」
慕如嵐並沒理會瑩初與皇后,依舊神色平靜注視著天祺。我抬首按了按額頭,恩怨分明不計後果的慕如嵐,天祺會不會心頭不忍?天祺目光微轉,安然跪在座椅旁卻不動聲色的王落將頭埋得更低了些,若有似無的歎息湮在金色流光中,「准!」
皇后猶不相信,低喚了聲「皇上」。
天祺大袖一揮,如刀削般凌厲的側臉好像隨時會割傷人,「若想靜心修行,還是去元法寺罷。太后上元節會回宮暫住,你便替朕侍奉在太后身側。」
慕如嵐手中的絲帕隨聲漂落,乾淨冰冷的地磚上驚不起絲毫灰塵,「臣妾謝皇上成全。」
「蘇依!」天祺不再瞧慕如嵐,突如其來地喝道。「你既心願已了,可別忘了方才說過什麼!」
「臣妾告退。」蘇依不等天祺回答直直從地上站了起來,揉了揉膝蓋,冷冷笑道:「今晚注定無人能寐吧,皇上且等臣妾的消息。」
竟是連一句賜死都吝嗇嗎?蘇依早知有今日,走得一派從容,卻是經過王落身邊時,王落陡地站起一把拉住她,「依貴人所行之事情有可原,請皇上三思。」
蘇依卻是一手甩開她,用力太大,王落一個不穩就欲栽倒在地,眼前似乎有一道身影掠過,然後王落穩穩落在天祺懷中。「假惺惺!」蘇依頭也不回,「帝王之路豈是這麼容易走的,你以為皇上什麼都不犧牲就能有今日的局面嗎?」
王落眸中透出幾分驚慌,她當然沒有這樣天真,可若是天祺有意隱瞞,她又能如何。卻是不過片刻,那驚慌便換為堅定,王落緊緊拉著天祺的衣袖,只輕輕喚了聲「皇上」。
天祺本帶怒意的神色漸漸溫和,撥開王落的手,「國有國法,蘇依犯下的是欺君大罪,若連朕都徇私偏袒,法度規矩何以立足!」
王落下意思後退一步,天祺不由蹙眉。見皇后目光陡地深遠,凌芙亦稍稍擰眉,我上前一步握住王落的手,「僅僅為了讓林暖心安,妹妹何苦來哉!」
王落目光中滿是期盼,我微微一笑,「縱然我將依貴人視若知己,可依貴人的罪行實實在在就擺在眼前,林暖沒有論古博今之才卻也深明此理,妹妹絕不可為了寬慰我就出言不遜得罪皇上。」
「姐姐。」王落滿不置信,被我握住的手掌心一片濕漉。我緩緩垂首,盡量讓聲音壓抑出顫抖,「林暖沒有為難皇上之意,不過妹妹有句話說得極是,請皇上一定要三思。別因一時氣惱就急下定論,日後悔之晚矣。」
蘇依早已走出老遠,錦韻堂便是她的性命盡頭,她沒有一步慌亂,只是腳步略緩慢,前面的嬤嬤連連催促,已是極不耐煩。
見皇后神色平靜,我稍鬆開一口氣,今晚之事怕是讓王落又多了位仇敵,與世無爭?你再想給她又如何,在後/宮從來都是由不得自己不爭。
皇后邁著蓮步走了下來,「皇上可否聽臣妾說幾句?」
天祺本神色複雜看著我,又聽皇后這樣道,不由微惱,語氣淡淡,「皇后但說無妨。」
皇后對著月霜附耳兩句,月霜便行了個禮急急退下。皇后嘴角抿起端莊的微笑,「依貴人欺君之罪自是無可辨駁,但這麼些年忍辱負重為父母報仇,其孝行可表,又助皇上拿下凌易這貪婪無道、通敵賣國的賊子……」,皇后不由自主看了眼凌芙,凌芙聞言沒有絲毫變色,只目光悠遠望向殿外,皇后繼續道:「惠貴妃大義滅親是為闔宮表率,但依貴人檢舉有功,且臣妾以為功大於過,皇上向來賞罰分明,可不能在此事上落人口舌。」
這話皇后說得有幾分份量,我一直保持淺淡的微笑。蘇依要救,王落言行即將暴露天祺的真心更要救,當然是絕不能讓蘇依得救與王落有分毫關係。所幸我與蘇依往來的事皇后早該清明於心,蘇依與王落卻實在沒什麼關聯,皇后雖狐疑還是出言勸慰。當然,不管是慕如嵐還是蘇依,她定是都要為之求請一番的,否則的賢良淑德母儀天下的國母就是旁人了,天祺留下皇后在這兒自然是有用的。
天祺並沒有推脫之意,擺了擺手,「也罷。蘇依居素景宮近兩年,起因只是王貴人失足跌下假山,朕前去相問她卻言語衝撞。現在細想,當年之事多有疑點,王貴人也沒看清推她的人是否就是蘇依,朕許是冤了她這麼些年。」
皇后溫婉一笑,「依貴人乃蘇州首富獨女,心氣自是高些,受不得半點委屈又不肯出言解釋,就如同今日一般,實在怨不得皇上動氣。」
「海全,命人去宣旨,蘇依欺朕多年,念其有難言之隱,又指證凌易有功,功過相抵,特寬恕於她。」
海公公僅僅只是立在一邊,沒有任何表情,作了個揖,道:「是,奴才遵旨。」
天祺略沉吟,繼續道:「蘇家被凌易謀害,蘇依倉皇逃出,也未能好生安葬父母,便去蘇州擇一風水寶地,問問依貴人可有念想之物,為她父母立衣冠塚罷。」
見內侍急急出門,凌芙總算鬆一口氣,王落指尖早已冰涼,我不動聲色鬆開,她垂首看地,燭火跳躍,映著地磚一臉落寞。
塵埃落定,眾人告退,出門時見凌芙緩緩坐下,用手支頤,半合上眼,絕色的臉未添絲毫喜悅。與王落一同乘轎去歸燕閣,她難得在我面前也如此沉靜,一路無語。
這廂方落轎,未打轎簾便聽得紫寒在外輕聲道:「皇上來了。」
想是天祺乘御攆而來,倒比我們先到。棠梨宮宮門前尚無人出來恭迎,想來並無人通稟,王落率先上前行禮,見我慢慢跟了上去,海公公才引得一眾奴才退遠了些。
良久兩人皆是無話,我不由撲哧一笑,「更深露重,皇上可是對我心懷不滿,讓我在這兒陪著受罪。」
天祺倪我一眼,眸中儘是惱意,又細細看了眼王落,道:「朕只是來看一看你。」
「臣妾知道。」王落淺淺一笑,「皇上辛苦了這麼長時間,當然事無鉅細必得親力親為才能放心,想來絕不會放過一個貪官污吏罷。」
天祺眸光漸冷,語氣卻依舊溫柔,「你進去好好休息,明日朕再來看你。」
「臣妾告退。」
望著王落頭也不回地離去,天祺手漸握成拳頭,神色近乎哀痛。我於心不忍,果然能「打趣」天祺的只有王落,可就算是我,也覺得話語裡傷人的意味多過這件事帶來的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