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浩浩蕩蕩很快離去,皇后早恢復一貫莊重,冷靜撤下部分禁軍,又召了太醫為岳學診治,凌易則被請進殿中,勸退餘下的嬪妃離去,卻是獨留了我與慕如嵐。
「將定淑儀先帶去偏殿,等皇上回來再行發落。」
皇后發話後慕如嵐並不掙扎言語,由著宮女領她退下,最後進殿前卻突然回首深深睇我一眼,目光平靜無波。
「賢妃與本宮一同進殿等皇上回來罷。」
我收回隨慕如嵐遠去的目光,皇后並不等我回答已轉身走進正殿。紫寒緩緩走至我身邊,接過我背在身後的書信,輕聲問道:「小主為何不跟皇上同去?」
我淺淺一笑,「不是沒有危險嗎?留住凌易在宮內,皇上親去查證,白的都能說成黑的,何況是早已部署得當。」
紫寒目光悠遠,「皇上為了這一天確實準備了很久。凌丞相絕對想不到,丞相府皇上都攜惠妃親自探過好幾回了,區區密室機關自然不放在眼中。」
我這才憶起第一次見天祺時,他不正是與凌芙在管京街頭微服私巡嗎?他究竟多大膽就敢在那個時候藉機親自調查丞相府。按了按額頭,邊走邊道:「你先去把瑩初那丫頭找來讓她陪著定淑儀罷,皇上這次的作為或許真讓定淑儀死心了。」
一個人踏入殿內,皇后端坐在上,凌易亦規規矩矩坐在下側,一雙眼卻絲毫沒有神采。燭火照得殿內通明,比起外面更暖和了許多,一眾的內侍宮女都垂著首,殿內安靜得清晰聽見外面大風的呼呼聲。這除夕夜有多少人不眠。
我徐徐走至凌易身邊,曼聲道:「丞相說皇上與惠妃會找到黎將軍嗎?」
凌易並不起身,雖正襟危坐但也能察覺他甚是疲憊,「微臣不知。」
我目光落在殿內一局未完的棋盤上,示意小宮女取來放在案几上,坐在凌易一側,執了黑棋,「丞相若是不棄,與林暖手談一局。」
「娘娘言重了。」凌易本能推拒,我卻已經落子,「皇后猜猜誰能贏?」
我語氣中的冷漠和命令意味分明,皇后明顯一怔,卻是如往日般隱忍下來,笑道:「本宮棋藝不精,曾觀皇上與凌丞相博弈,至今還記得皇上對凌丞相頗為讚賞。」
「恩……?皇后覺得我會輸麼?」我以手支頤,淡淡道,目光卻始終看著凌易。
皇后起身,月霜忙上前扶住,「不懂切忌裝懂,本宮從未見過賢妃與人對弈,是以不能判斷。方才本宮的衣裳沾濕了,賢妃既然如此好的興致就陪丞相在此恭候皇上罷。」
說完皇后便斂了笑意轉身離去。我搖搖頭,太多事情她不過問插手不代表她不知情,相反,正是對一切都能有敏銳的判斷,再適時做出正確的抉擇才是坐穩了這皇后的位置。
「不知丞相覺得惠妃能否解除機關安然進到密室?」
凌易這才微微抬眉,眸中也有了一絲光亮,「她從小聰明伶俐,自是不會出錯的。」
我微笑,「惠妃沉穩大方,知書識禮,不知小時候是否也曾頑劣?」
凌易取一枚白子在手中輕撫,表情柔和不少,「哪個孩童不頑劣,芙兒在人前總是端莊自持,一個人的時候卻還是會耍小性子,有次晚上偷偷下到水中玩還染了風寒,一個冬天都只能關在屋子裡。」
「呵……」,我笑出聲。若是凌芙在這兒多好,若是凌芙肯給他一個機會或者他肯給凌芙一個機會把事情說清楚多好,明明那麼需要關心,明明那麼關心,生生彼此誤會至此,就算有傷害,就算有隱情,但十餘年的親情,又豈是說斷能斷的。到底凌易在此時心軟了,願意給凌芙一個機會,卻是殺了自己的機會。
「你為什麼不逃呢?憑你的狡詐,應該還是能逃走的罷。」
凌易微微笑道:「除了你,這一殿的內侍宮女又有哪個是好對付的。」他伸手落子,手指修長且乾淨,「皇上都未讓你們在此時殺了我,我何必自尋死路。」
我收斂笑意,認真下起棋來,他卻風輕雲淡,邊下邊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早已有了這個覺悟,何況皇上野心越來越大,怎麼還能容忍處處受人掣肘,就算我什麼都不作為,皇上也是遲早要除去我們的。」
他舉子的手頓了頓,微微蹙眉,「生死有命,我自認來世間這一遭尊享榮華富貴並不虧,心中最大的憾事便是與芙兒的娘親錯過,做得最錯的事便是對不起芙兒。她不應該是現在這副模樣啊,容顏絕世,才華無雙,該是天下所有女子都羨慕的人才對。」
我面無表情,「你親手毀了她的一切。」
凌易只是眉頭微蹙,依舊一派儒雅模樣,「從一開始便是錯誤,從看著她出生出於私心抱回府中,我便是自己種下了惡果。事到如今,若還能做什麼讓她痛快些,我在所不惜。」
「哪怕是要你的性命,哪怕是要凌府上下所有人陪葬,哪怕是與你有關的所有官員親信都被牽連。哼……」,我冷冷一笑,「你想要贖罪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若能計較得清楚,便不是情義了罷。」凌易微微挑眉,「你聽見她方才喚我爹爹了罷,她有多少年沒喚過了呢。」
最後一子穩穩落下,我端起茶杯,「凌丞相若早如此想,也不用皇上費這諸多心思了。」
「我輸了。」凌易聲音清冷。「總算不負先帝所托,如今的皇上才算是個真正的帝王,沒有疑慮,沒有彷徨,沒有心軟,或許他心中的霸業真能達成呢。」
我側目,「你也知道?」
凌易又端坐,「先帝才是最有野心的帝王,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身子骨根本不足以支撐他的霸路。皇上即位的唯一條件,便是以一統江山,造福百姓為願,這是皇上尚在襁褓中就被定下的道路。」
我不由惱怒,就僅僅因為這樣,天祺成為狠厲無情的人,幾乎犧牲所有一切。
「這麼些年幸得皇上在芙兒身邊,她才沒有做傻事罷。除去凌家便是她唯一的心願,她為此努力這麼久,我怎麼忍心隨便就臣服認罪,讓她這麼些年的隱忍白費。」
我合上眼,「讓她親手毀了凌家你以為就算報仇了嗎?」
「還不夠嗎?」凌易似乎帶了笑意。「這些年她從沒開心笑過,穿戴再明艷再動人又如何,能遮掩她的痛苦她的傷疤嗎?如果她始終不能原諒不能釋懷,倒不如再痛上一次便徹底過去,她的生命中再沒有凌家,和凌家沒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