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關係……?」
冰冷的聲音在大殿中格外突兀,我抬眼去瞧,濃濃夜幕中,門口出現一道清冷的身影,絕然而立,眉目如畫,面色由紅及白,手緊緊抓住裙裾。
凌易的笑意來不及收,直僵在面上,「芙兒……」。
凌芙突然莞爾,璀璨奪目,金碧輝煌的大殿都失了顏色,她略垂下首,「果真如此。」
凌易「霍」地站起身來,抬步時腳卻有微微顫動,不過方方踏了一步,凌芙猛地抬首,眸光灼灼,笑容明媚,「凌丞相從來都未將本宮當做是家人罷。」
一語足以讓凌易的步伐中斷。外面的寒風一陣陣襲來,殿內燃了炭也絲毫沒讓人覺著溫暖,凌易的額頭卻冒出細密的汗珠,他抿了抿唇,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不……」。
「丞相——」,凌易的話被凌芙打斷,甚至連他在開口那一瞬間的放鬆和輕快都因凌芙的微微側身未曾入得她的眸,凌芙淺淺一笑,似自嘲似惋惜似哀痛,「若是有半點顧念本宮,就當將本宮是皇上的嬪妃這點謹記在心,也就不會犯下這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紊亂朝政、別懷異心、通敵賣國的死罪!」
我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將它們都放回棋盒內,當然也沒錯過凌易略失望的神色和突然湧現的莫名笑意。究竟誰比較狠心呢?
凌芙這番話說完,就是徹底撇清了與凌家的關係。凌易本欲辯解卻因這番話再說不得,難道要他說,不是,他從來都沒這樣想過,他一直將凌芙視若瑰寶,一直想給她最好的,希望她成為這世間讓所有人都驚羨的女子,除了天子,沒人能配得上她,甚至為了她的順心暢快,可以將整個凌家包括自己葬送,可以出賣曾經同心協力的同僚,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及她一個開懷大笑重要……他一直都愛她!
這樣說了,凌芙會感動嗎?能原諒他嗎?
不能,唯一的結果便是因他的糾纏不休,凌芙被牽連入獄。所以沒什麼好說的,沒有關係也好……。
天祺出現在凌芙身側,攬上她纖細的腰枝,「愛妃深明大義,如今又立下大功找出了凌易的諸多罪證,冊惠妃為惠貴妃,十六日行冊封禮,正巧太后回了宮也該賀賀。」
凌芙歎口氣,「臣妾罪臣之女,豈敢忝居貴妃之位,請皇上收回成命。」
我暗暗搖頭,這案還沒審,天祺都開始論功行賞了,當真是太不把凌易放在眼中了麼。
「妹妹何必如此自謙,大義滅親之舉是為闔宮天下表率。」皇后徐徐而來,後面跟了一眾人等,竟發現早被勸走的蘇依與王落也在其中,當然紫寒亦在。
天祺率先進殿,皇后亦步亦趨,笑道:「臣妾回宮換了身衣裳,來時見依貴人與王貴人因擔心皇上都等在毓秀宮外,這天寒地凍,臣妾怕凍傷了人便邀她們進來避避寒氣,不想皇上已經回來了。」
天祺並不作聲,目光定定落在殿中蘇依與王落身上,良久,蘇依率先跪下,毅然決然,「臣妾犯下欺君之罪,請皇上賜死。」
終於將棋子都收完,我呼出一口氣,見紫寒已悄然站在我身邊,那摞罪證便又回到我手中。天祺還未言語,皇后面露驚色,道:「依貴人何出此言?」
蘇依匍匐在地,「臣妾並非蘇州小戶之女而是蘇樂之女,當年蘇家遭受滅門之災,臣妾一心想查明真相為父母報仇,才跟隨皇上入宮。」
皇后幾站不穩,月霜忙上前扶住,「大膽!居然別有用心居深宮多年。」
皇后側身跪在天祺面前,「臣妾知人不明,請皇上責罰。」
天祺神色凝重,冷冷道:「皇后何必自責,當初是朕把她帶回宮中,那朕豈非昏庸無知。」
「臣妾不敢。」皇后哪裡受過天祺如此冷淡的對待,一時居然也有些無措。
「起來罷。」天祺伸出手扶起皇后,走至大殿中央,居高臨下望著蘇依,「你說的可是蘇州首富蘇樂?」
凌芙本神色落寞站在殿旁,聞言不由抬頭去看,卻正對上凌易一直望著她的眸,先是錯愕,很快是一臉嫌惡與自責別過頭去。
「是。」蘇依堅定道。聲音卻漸漸有了嗚咽之意:「請皇上查明真相,還臣妾的父母一個公道,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安息。」
天祺背著手站著,長身玉立,明黃的龍袍折射出冰冷的光影投在蘇依身上,「無論什麼理由,欺君便是死罪,你要以你一人性命換一個公道?」
蘇依聲音清淺,「臣妾願意。」
天祺嘴角微抿,「你可有什麼線索?」
蘇依抬首,拭去眼中的晶瑩,「彼時我雖年幼,但父母唯我一女,家中生意毫不避忌早已讓我有所接觸。當年他們乘船去江淮做一筆極大的生意,雖未告知我究竟是主顧是何人,但從父母親自護送,又帶上了家中大部分護衛出門,我就猜到這次的生意絕不簡單。未曾想果真就出了事,炸船沉屍,他們做得毫無餘地。我突聞噩耗,還來不及趕去江邊查看情形,便有刺客找上家門,家中僅餘的護衛拚死帶我逃出……。幸虧遇到皇上一行人私巡蘇州仗義相救,我才倖免於難。」
蘇依渾身抑制不住顫動,「後來我欲秘密返回家中,還未進門便眼見著蘇府燃起熊熊大火,冒著大火衝進去,府內屍橫遍地,滿目瘡痍,我惶惶跌坐在地,早已感受不到大火已經開始舔噬身體,濃濃黑煙中卻有一人把握住臣妾的手,他啞著聲音道『要報仇……是官府的人做的。』然後再無聲息,大火攀上他的身軀他一動不動,府內躺著的所有人都不會再動了。我突然醒悟,不能讓父母和這些人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盡力撥開那人的手逃了出來。」
天祺冷冷一笑,「你說你父母雙雙病死,被親戚算計欲賣去越國為妓,不願墮落風塵才拚死逃了出來。又為了替朕做頓飯以示感謝,結果燒傷了自己,朕念你孤苦無依,心性高潔,懂得知恩圖報,才帶你回宮。不想你竟全是欺騙於朕!」
蘇依這才漸漸平息顫抖,勉強微笑,「我說到底不過是個女子,又有何能耐入得官場。」她再對天祺叩首,「幸得皇上垂憐,臣妾才有機會入得宮中,認識凌易這衣冠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