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祺略沉吟,海公公上前附耳兩句,又瞧了天祺的神色才對那侍衛道:「請去宣政殿,皇上馬上就去。」
那侍衛卻有些猶豫,「這……」
海公公只微微蹙眉,不怒自威,一股無形的壓力教人不自覺想臣服,「在皇上面前還支支吾吾,林統領教導出來的人就是這般嗎?」
「屬下不敢。」那侍衛戰戰兢兢又磕了個頭,再不敢吞吐,道:「岳學將軍受了重傷。」
天祺神色一凜,海公公便急走兩步,不再理那侍衛率先走了出去。不過轉眼工夫,海公公便攙了一渾身是血的人進來,我不由側目,那人跪倒在地,道:「末將岳學叩見皇上。」
視線所及,本來恭賀公主的嬪妃已慌慌張張向皇后告辭走了大半,能在這宮中活得久,適時管住自己的耳朵確是必要,皇后並不為難,不一會兒宴上便只剩皇后、盛淑儀、蘇依、王落,再就是天祺身邊的凌芙和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慕如嵐。四周仍有不少禁軍,回首已瞧不見紫寒,目光探尋下她已走至王落身邊,神態冰冷低語兩句,王落搖搖頭,依舊端坐,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沒有任何表情,王落自己留在這兒倒免去我再費心向她透露,不過,岳學為何現在會出現?他與黎工其偷偷回京潛入將軍府不正是對天祺詔告天下慕峰的死因有疑慮嗎?那他們自然會去找調查此事的凌易瞭解事情真相,而天祺又恰在此時召他們回京,正是給了機會讓他們光明正大去尋凌易。凌易早已有越國國主許下的錦繡前程,現下又有慕峰的前車之鑒,定不會再忠於天祺,而只要他心中稍謀略便能將這有頭無腦的兩人收為己用,再仗著越軍在關外的五十萬大軍伺機而動……。
天祺正是要抓准此事的時機,在凌易將謀逆之事準備充足之時便一網打盡,讓他再無翻身的餘地。此計險在時機的掌握,天祺今晚獨留了凌易在宮中,方才慕如嵐的指證再加我手中這些天祺費心收集的罪證足以讓凌易再不能回去,而黎工其等人不過莽夫,見凌易出事必有作為,最後自然會被天祺反將一軍。輕輕蹙眉,天祺的計劃不該出現這麼大的失誤,岳學沒有任何理由帶一身的傷出現在這兒。
餘光瞥見天祺將身上披風一揮,那披風便穩穩覆在岳學身上,遮去一身的血跡。這才再將視線放回天祺身上,他神色凝重,目光淺淡隨意地落在我身上,我回以微笑。
「岳將軍快起來,這一身的傷是怎麼回事?」
岳學靠侍衛支撐才勉強站住,凝了口氣道:「謝皇上。末將乃是被黎將軍所傷。」
凌易微微一怔,我亦驚訝,岳學繼續道:「黎將軍不知從何處聽來的消息,稱慕將軍之死全是皇上一手策劃,他血氣方勇拿了劍便欲進宮找皇上理論,末將覺得事有蹊蹺連忙阻止,黎將軍卻是無論如何都聽不進勸,最後竟與末將拔刀相向。末將心中急著勸阻,擔心有人利用黎將軍生性衝動便招招迴避,最後竟被黎將軍所傷。」
「荒謬!」天祺面色凝得難看,周圍的空氣肅穆,眾人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喘。
岳學推開那侍衛再直直跪倒,傳來一聲悶哼,「末將急著進宮將事情稟告皇上,卻是在宮門口就得知黎將軍並沒有進宮,請皇上下令讓末將與凌丞相同去尋回黎將軍,阻止黎將軍釀下大錯。」
我微挑眉,凌芙亦在片刻後悟了過來,道:「岳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岳學冷冷一笑,啐了一口,「黎將軍與末將都非常關心慕將軍究竟被何人所害,在回京後什麼旁的事都沒做就等著凌丞相給個答覆,末將再想不出能有他人的話讓黎將軍深信不疑了。」
慕如嵐聞言一怔,跪著上前拉住天祺衣角,「皇上,臣妾方纔所稟確是屬實的,那狗賊離間皇上與爹爹後現在又故伎重施讓黎將軍再重蹈覆轍。」
天祺並不出聲,目光凝向一旁靜立的凌易,已有質疑之意。
凌易上前一步,只是恭敬道:「臣奉皇上旨意徹查慕將軍一事,然事情久無進展,現又橫生諸多枝節,臣甘願領罰。但臣絕沒有行離間之舉,挑唆黎將軍,臣願與岳將軍出宮一道尋回黎將軍當堂對質,還臣一個清白。」
我微微一笑,若是讓凌易現在名正言順走出宮門,不管岳學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進宮,凌易怕是再回不來了。天祺聞言只微頷首,「那爾等認為黎將軍會去哪了?」
「這……」。凌易與岳學皆是猶疑,最後岳學先道:「黎將軍與末將過招時招招都欲取人性命,想來絕不會善罷甘休,末將以為,黎將軍怕是欲出城集結慕將軍原舊部,再一同向皇上討個說法。」
岳學的話已盡了一介武夫最大的委婉含蓄,黎工其道要與皇上理論卻並未進宮,這不明擺著會集齊部下後逼宮讓天祺給個交待,倒也不負血氣方勇之名。
凌易卻在思忖後道:「臣倒以為黎將軍雖行事衝動,但此事涉及慕將軍清白他定會三思而行。此前黎將軍來尋問臣有關慕將軍的事情時,臣便囑托過他若有什麼發現可先告知臣一聲以勉被奸人蒙騙,今夜臣會來惠妃娘娘這兒赴宴一事外人也並不知曉,說不定黎將軍會先尋到臣府上。」
天祺沉默片刻,道:「現在半個時辰都未過,先關城門罷。」海公公應了一聲後便退下,天祺這才繼續道:「岳將軍有傷在身不便再出行,為讓岳將軍安心,凌丞相也不要出宮了。凌丞相方纔所言亦有理,便由朕去丞相府探個究竟。」
「皇上!」
這下便是眾人齊呼了,皇后亦顧不上素來端莊自持的樣子快步走到天祺身邊,「黎將軍現下對皇上心生誤會,若真如凌丞相所言他恰在丞相府,皇上親臨必然惹之惱怒。」她不由看了看跪倒在地極力忍著傷痛的岳學,手攀住天祺胳膊,「皇上萬金之軀,絕不能冒這個險。」
岳學亦正了正身體道:「末將身上只是小傷,是末將無能阻止不了黎將軍,請皇上讓末將親自去尋回黎將軍。」
天祺甩開皇后的手,「若僅憑三言兩語便能離間朕與曾並肩作戰的將士相互殘殺,那朕這君王再高高在上又有何意義!朕意已決,爾等無需多勸。」
原沉重不堪的氣氛頓時開明,似壓抑的夜空終於破曉,讓人不由大呼一口氣,直覺暢快。我淺淺一笑,在決勝於千里之外的帝王前,他更是能與士兵同生死同進退的好將領。
凌易卻緩緩拜倒,臉色依舊蒼白,凝重道:「皇上,臣還有一事要稟。」
天祺稍稍凝眉,凌易繼續道:「臣怕黎將軍來往丞相府太過招搖,便與之相約在丞相府的密室相見,那密室設置了機關,為免傷及皇上,還請皇上攜臣同往。」
凌易這是無論如何也要出宮的意思了,我冷冷一笑,甚至不惜將密室都公然道出,可見其心!
突然一道清冷的女聲傳來,「爹爹說的密室女兒或許知道,上面的機關如何開啟閉合女兒也都記在心中了。此去丞相府尚有一段距離,爹爹如今年紀大了,今晚又受了這麼些驚嚇委屈,怕是經不起路上多折騰,還是留在這兒休息一會,此行就由女兒代勞。」
天祺復又一把攬過凌芙,嘴角微微上挑,「愛妃尊孝識理,正合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