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外依舊宏偉,門口的兩座石獅被薄雪所覆只露出依稀的輪廓,卻仍顯雄氣高昂,據說那是慕峰冒死率自己親訓的士兵突擊衛國,一路浴血奮戰親手砍下衛國國主的人頭,宣告了長達十年的明衛兩國之戰結束,除了悲痛戰爭帶去的生命,百姓對此結果無不歡呼雀躍,慕峰班師回朝時百姓夾道歡迎,先帝更御駕親臨在城門等候,當時就宣旨封之為「鎮遠將軍」,又命了能工巧匠將原衛國都城臨息現今的番地安陽上貢的兩塊幾自成獅子模樣的石壁精心雕鑿,賜與慕以彰其榮……。當時盛大恢宏的場面何其榮耀,也難怪這麼多人拼了性命,捨了所有,都想要保全。只不過,如今門口靜立的石獅彷彿默默訴說這一切不過是往昔。
不太明朗的月色下,慕如嵐上前,輕顫著撫上銅門上嶄新的封條,黯然垂下首額頭輕觸鐵環。夜深,天寒地凍,加之慕府突逢此變故,世人多有避諱,來往的人並不多,我也就由著她去。良久,她抬手撫面,然後仰頭輕笑出聲,聲音還有些情緒不穩定的抖動,「以後,我就沒有家了。」
又跟著慕如嵐轉了條偏僻的小巷,走到盡頭竟有一小門,慕如嵐從袖中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上面的鎖,帶了我入內,駕輕就熟繞過幾條小道,走上一條長廊,盡頭的屋子一片漆黑。
慕如嵐沒有絲毫猶豫推開門,吹了個火折子點上蠟燭,屋內的景象便映入眼簾。
明顯這是個書房,可能因為官兵搜過的原因,顯得很凌亂,書架倒了一排,上面的書也被翻得亂七八糟,椅子和書案上潑灑的墨水早已乾透,牆上掛的山水墨畫也都歪斜,甫進內感覺一時沒地方可下腳。
慕如嵐蹲在地上拾那些書,嘴角笑意苦澀,「爹爹說過,習武之人多出莽夫,他是率領萬千部下的大將軍,不能讓自己的人在自己沒讀多少書這件事上吃虧。所以,一有閒暇,他總會來書房看書,這上面的每部兵書他都翻閱不止數十遍,本本都視若瑰寶。爹爹雖嚴厲,但一直很寵愛我,可即便是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出入這書房,記得年幼好奇貪玩,和哥哥捉迷藏時想著他絕不敢進書房來找我就躲了進來,爹爹進來時,我早已趴在那書案上睡著。」她將手中的書放在書架上,又指了指書案,「就是那兒。他愛憐將我喚醒,我見到他猛地一驚竟打翻了茶水,書案上的書被浸了個透,後來……」她頓了頓,「後來怎麼樣竟記不清了,只曉得從此以後,莫說是我,就算是哥哥也不敢擅自踏進這書房半步,更不敢妄動這書架上的書。」
我制止她繼續拾書,「別人會發現的。」
她怔了怔,手上的書便啪啪掉在地上,驚起了些許灰塵,勉強復了笑意,「也是,人都不在了。過不得多久,這宅子也會不在了,這些書或許會被燒燬,或許會再找到憐惜它的主人,總是不關我的事了。」
說完她一腳踏上那些書,一步步徑直走到書案處,招手讓我過去。我神色淡漠,只逢下腳時都刻意將腳下的書推到一邊,慕如嵐亦只是冷眼相對,見我走至她身邊才把書案的一個抽屜打開,裡面只是一些用舊的毛筆,數量多得駭人,慕如嵐把那些都取出來放在書案上,然後很容易拿起一塊木板,那抽屜便看起來深了許多,竟是有個隔層。
裡面似乎只有一封信,慕如嵐伸手時有片刻猶豫,我亦目光陰寒起來。慕峰雖揚言謀反,但因雲靖諫言,天祺又贊同,現下所有人都知道慕峰是被自己親近的人所騙,且那人必有越國有所關聯,所有人都急著找出那奸細還慕峰一個清白。可那人不過是我教雲靖胡謅的而已,為的僅僅是讓旁人將天祺蓄意殺了慕峰這件事看成是不得不為。明明沒有這個人,可天祺下令讓凌易徹查此事,很明顯想借用此事把凌易也一舉拿下,畢竟凌易與越國互通的書信他都收集了不少。或者說天祺一開始最大的目標就是凌易,不過當中又得了個除去慕峰的機會罷了。
天祺的每一步都在計劃中,可這計劃不包括慕峰會在最後留一封信給慕如嵐。雖然不知信裡說了什麼,可絕對不能讓她看信,若慕峰道出是天祺有心除他,他不得不反,根本沒提過旁人,那她……必死無疑!
想來白日慕如嵐如此有把握懇請天祺讓她出宮找出證據,就是她早知道這封信的存在,早知道這封信會有慕峰為何會做出這一切行為的解釋,若有人挑唆他謀反,他也必會寫在其中。或許慕如嵐心中亦是猶疑的,不然不會自己親自前來而不告訴天祺。
不待我取出袖內的銀針,慕如嵐眼前手快拔出頭上金釵,如瀑布般的秀髮直直垂下,釵頭並不鋒利,甚至因為它的華貴籠在昏黃的燈光下沒有絲毫殺氣,她如同救命稻草緊緊握在手中,指著我惡狠狠道:「別動」。
我淺淺一笑,「你既知道我不願你看這封信,為何要帶我進來?」
她咬咬唇,「身為帝王有太多身不由己是不是?」
我只睜眸看著並不回答,她有些慌張,又道:「皇上有沒有欺騙過你?」
「大抵有過罷。」我笑著道。
她淒然一笑,「連你也逃不脫皇上的算計嗎?」笑意湮沒在嘴角,彷彿從來沒有過,「你說,皇上會不會都是騙我?」
她舉起那張單薄的信封,我目光漸冷,「活得糊塗不好嗎?」
「你難道不想知道嗎?皇上心中有沒有過其他女子?有沒有過我?你那樣愛皇上,不會在意?不會吃味嗎?」
我無言以對。這個女子,付出了真心,渴望得到回報,原是如此理所當然,可此時在我看來為何如此癡傻,如若在我面前的人是王落,我會不會勸說她快點看那封信,早日面對現實。可我面前的人永遠不會是王落,因為天祺不對她說謊,對她說過的話就一定要做到。
深吸口氣,神情咄咄逼人,「你因為太害怕,怕不能面對真相,才帶我進來的嗎?」
他說過不牽扯到慕如嵐,那慕如嵐就得好好活下去,好好活在王落面前。
我邊說話邊上前兩步,她有些驚恐舉起金釵,我頓住腳步,那金釵便頂在我眉心。
「讓我知道真相不好嗎?」
我神態倨傲,不再收斂氣勢,她頓時嚇得後退一步,幾乎跌倒,幸好一手支住書案,也彷彿通過這書案她得到一些勇氣,竟毫無懼色揚首直面我,再舉起那金釵。
哦?倒是第一次有人在我這番神態下還敢妄為。我冷冷道:「用這個殺不了我。」
她突然粲然一笑,鬼魅至極,金釵轉向自己的脖頸,「可是能殺了我!」
一縷腥紅從她脖頸緩緩留下,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見我無動於衷又用了兩分力,鮮血染濕她胸前一塊衣裳,像極了開得正艷的牡丹,我微微側首,她絕然道:「與其每日都活在自己的猜忌之中,我寧願看到事情的真相。再也不想過那種生活了,這月餘來,我一直都感覺很冷,燃了再多的炭也不足以溫暖我的身子,我想,或許是我的心太冷了。再不能與皇上坦誠相對的話,我的心會被凍結,那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死去,所以我想博一博,至少現在我還有一半贏的機會。」
「等等。」見她毫不猶豫將金釵又插入兩分,我幾乎沒有思考就道。
她沒有得勝的欣喜,臉色平靜,似乎無論怎麼的結果都有準備接受。我垂首自嘲一笑,「確實,只要有一絲的機會拯救自己心中所愛的人,沒道理放過。要你如往常般生活下去,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