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荷果然在長廊訓誡那女子，見我出來面色反而更嚴厲，「主子的喜惡可得勞勞記在心裡……」
「我又不責罰她，你緊張個什麼？」我打斷元荷，仔細打量起面前的女子，她依規矩埋首行了個禮，我大袖一揮，「你叫什麼名字？抬起頭來回話。」
她倒不扭捏，抬首巧笑嫣然，「我叫清兒。」
一張臉並不多出眾，如沐春風的笑容很是討喜，清亮如水的眸讓人忍不住再看兩眼，想起方才紫寒的話，果然並不認識的一張臉卻有兩分熟悉的感覺。元荷見我出神打量，咳了一聲道：「主子既讓你留在相思宮，近日必得將宮規記全，回主子的話當自稱奴婢。」
清兒一個勁地點頭，笑道：「奴婢知道了。」
我將她散落地青絲繞在手中，淡笑道：「紫寒要留在相思宮中，現在你與元荷陪我出去。」
元荷連連制止，「主子，她還什麼規矩都不懂。」
清兒神色絲毫不變，本討喜的笑容卻讓我突生厭惡，將青絲攏在她耳後，側身拉住元荷的手，「今日我去聽依貴人的戲，要什麼規矩？何況我瞧她是個聰明人，懂不懂也沒什麼關係。」
來清音台的人並不多，蘇依江湖兒女口無遮攔的性子在宮中可討不到半分好處，當然，更多的是她並未廣發邀請。台上戲已開始，一眼望去台下聽得入迷的只是幾個奴才，天祺並不在，蘇依也還未上場，在長橋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斂眸看見葉妃正迎面而來，她本與一旁的宮女低聲說著什麼，回首見到我腳步便頓了下來，這長橋雖長，貫穿整個太液湖，但並不四曲五折，若想回去，只有從我身邊走過，我步伐從容繼續往前，她猶疑了片刻才謹小慎微地行禮道：「嬪妾見過賢妃娘娘。」
我仿若未聞從她身邊走過，她身後的奴才忙讓開路，想了想還是停下道：「這戲只唱了開場，葉妃怎麼就要回去了？」
她忙轉過身，因我並未讓她起身，還是半屈著膝答道：「嬪妾昨晚未休息好，現在頭痛得緊才欲急著離去。」
我居高臨下只用餘光打量，若無其事道：「想來昨晚定淑儀也睡得不安生。」
她聞言身子一顫，我不由好笑，若論家世，她比林暖好過百倍，性格在宮中亦算是有名的刁鑽，所幸是真的傻，又只是大小姐脾氣，倒也能安然存活至今，我與她相見不過素面，可似乎從我晉賢妃以來，她每次見我都懼憚得很。方才不過提了下慕如嵐如今的處境，她竟嚇成了那樣，搖搖頭，不欲再說，她卻走近兩步，自然地想附耳，卻又似受了驚嚇退後半步，小聲道：「其實嬪妾是聽聞皇上今日會來才冒著這嚴寒過來的。」
她看了看四周，又道：「娘娘恕罪，嬪妾是許久未見皇上才去打聽的，不過似乎還是來錯了，嬪妾遣人去瞧過了，皇上還在宣政殿與凌丞相商議政事，這兒也只是依貴人自個請了宮中的戲班而已。區區貴人竟弄出這樣大的排場，當真是目中無人！」
我想她並不知道我與蘇依交好，淺淺一笑問道：「皇上真在宣政殿？」
她忙應道：「嬪妾豈敢欺瞞娘娘。凌丞相一柱香前進的宮，宣進殿時面色凝重。嬪妾猜著，皇上一時半會怕是得不了空。不過，依娘娘如今的榮寵，全沒有必要出來吹這冷風見皇上一面，娘娘應該多保重身子才是。」
寒風拂過，湖面有小小薄薄還未全化去的冰打著轉兒，我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哦？」
葉妃面色一紅，聲音愈發低，「皇上都連著兩日召幸娘娘了，娘娘應該好生將養著身子，來日若有了皇子公主……」。
「見過賢妃娘娘，葉妃娘娘。」
葉妃的話被打斷不由惱怒，惡狠狠看向來人，姚曉筠不卑不亢展了個笑容，「這兒風大，娘娘來聽戲該進清音台裡，那兒也方便說話。」
「姚常在倒是貫會體貼人，難怪在宮中默默無聞許久還被皇上挑了出來。」葉妃不知不覺已恢復素日驕縱，連正眼都不看姚曉筠，揶揄道。
姚曉筠只盈然站著，月牙白披風裹得一張小臉秀麗蒼白，抿著唇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打算。我轉身先行，不過方至清音台下，姚曉筠便跟了上來，淡笑道：「叫娘娘看了笑話」。
元荷收拾了台下最好的位置，我徑直坐下，接過清兒遞來的茶才道：「若是笑話便太無趣了，我並沒有覺得好笑。」
言語方落，台上便有一絕艷女子打簾而出，一雙明眸左右顧盼，步步生蓮，端莊有禮，眉目間凜了高傲之氣，幾個步伐轉了下來，舞起的水袖正好遮去半張臉，僅露在外的眸掃了台下一眼，很快高遠而去，突然眸中就生動起來，柔情依依，再轉半個圈，一如彈琵琶時清聲淺唱，直教人心頭一麻，目光再也不能離去。
從她一出現，台下原散漫的眾人就摒住了呼吸，台上其他人就全失了顏色，不愧是名燥一時的流蘇兒，見者此生必是過目難忘。我飲了口茶，蘇依竟是美得這樣驚心動魄麼！正欲回首，姚曉筠走至我身邊坐下，目光緊緊盯著台上，有些失神道：「天下間沒人能拒絕這樣的女子罷？」
不待我答話，一邊的清兒插嘴道：「這樣的絕世容貌世上確實難得，卻也不算是清兒見過最美的。」
我淡然一笑，答道：「聽清楚了嗎？就算再美的人，在一些人心中也有比之更美的。總有些世人都無法拒絕的人，卻偏偏被心中唯一在乎的人拒絕了。」
姚曉筠這才將目光移回我身上，平淡的眸襯得她在深宮諸多暗流中猶為風姿出眾，起身風輕雲淡道：「多謝娘娘。」
我跟著起身，欲同她一起離去，蘇依在乎的並不是我來了沒有。不過行了數步，一隻腳才邁上長橋，餘光卻見台上卻突然飛出一隻金釵，快得一眨前便近在眼前，我眼明手快推了姚曉筠一把，自己亦往後退了好幾步避開金釵。一口氣方吐出，長橋上眾人嘻笑的聲音便清晰入耳，一同入耳的還有細微的「吱呀」聲。不待我回頭阻止，「呯——」地一聲巨響，橋便斷了開來，「咚——咚——」一時間傳來不少人落水的聲音，驚呼聲喊成一片。
望著一手緊緊扒住檯子一手緊緊拉住我的手的清兒，我神色漠然。她顯然堅持不住，卻艱難轉下首對我輕輕一笑，「你別鬆手。」
清音台與湖面的距離不算不高，就算掉下去也不會有事，不過我不識水性，現在那麼多人從橋上掉了下去，若是沒人及時救我，倒真有可能在此喪命。一番胡思亂想，看著清兒的手指從台上一寸寸滑落，終在最後一瞬被人一把抓住，元荷整個身子趴在地上，兩隻手死死抓住清兒，「奴婢馬上拉娘娘上來。」
拉我與清兒一同上去元荷顯然力不從心，場面混亂根本無人來幫忙，心中卻突然憶起方才落入水中的女子，莫不是……我緩緩轉過頭，越過落在湖中掙扎的不少的宮女內侍，一眼看到那個幾乎滿頭珠玉明鐺大聲呼救的周寶楹。當然，還有奮力不讓她沉入水中的凌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