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天祺突如其來的行為和這番話震得呆住,看著他難得一見正襟危坐的模樣又不自覺抿了笑意。撐著身子坐起,淡笑道:「皇上是說雲將軍求皇上將我賜給他?」
這才看清我竟是在養心殿中,門窗緊閉,殿內溫暖如春,一株綠蘿長得正好,頓時覺得有了生氣。天祺起身將滑下的蠶絲被替我攏了攏,看不清神色,「雲靖求朕把你賜與他做夫人。」他頓了頓,邁開幾步,背對著我朗朗道:「朕不會廢後!」
夫妻夫妻,我與他今生都不可能如此了罷。後/宮女子何其多,天祺心思敏銳,自是知道但凡女子總希望有一日鳳冠霞帔被夫君牽著迎進門去。可我豈會與天祺計較這麼多,他給不了的我都不在乎,淺淺一笑,「我知道。」
穿好一旁放置的衣裳,徐徐走至天祺面前,他眸中瞬間的猶疑亦未逃過我的眼,我略思忖,指間轉了轉垂下的一縷青絲,半斂眸道:「我永生只對皇上一人有意,可以性命相護,可付出一切代價!就算皇上想留下雲將軍……」。我睜開流水般清澈的眸,與千年前無一絲變化的眸,半昂首看著他略驚訝卻又堅毅的面容,一字一句道:「我也可以幫忙。」
殿內靜得能聽到他的呼吸聲,輕且平緩,他背手蹙眉,含了絲玩味的笑意,上前一步稍稍彎腰,目光便與我對視,聲音沒有一絲感情,「你可以幫什麼忙?」
我眼睛都不眨,看著他一貫胸有成竹的模樣,有些嫉恨這男子為何如此聰明,「雲將軍也算見識廣博,我與他相見不過數次,他沒道理鍾情於我。」我頓了頓,看著他神情不算差,才道:「如皇上一開始能容忍我的原因,他向皇上請求,不過都是因為我與靈瑤相像罷了,若我沒了這面容,他自會放棄。」
聽我提起靈瑤時,他還是有片刻動容,卻很快被掩飾下去,嗤笑道:「自毀容貌麼,也不比朕傷了胳膊的法子高明多少。」又伸出一隻手輕撫上我的眸,柔聲道:「誰說你與瑤兒相像了。你們無論容貌、性情、氣勢都沒有一點相像。」
我稍愕然,雖從未看過靈瑤畫像,但一直以來我便如此認為,至少能有幾分相似此前才能令雲靖心頭一軟又肯上陣幫天祺,至少有幾分相似天祺才讓我入住相思宮,縱我不守宮規,至少有幾分相似天祺才會在靈瑤墓前將我認錯。我的錯愕全入天祺眼中,他卻側首轉了話題:「若雲靖真如你對朕一般對你一見鍾情,你毀了容貌他還肯要你呢?」
怎麼會?心中雖如此想,嘴上卻倔強道:「我對皇上不是一見傾心,我喜歡皇上很久很久了。」
他哂笑不語,我只好道:「那也正中皇上心意。不因容貌便因性情,他許見我聰慧智敏才稍動搖,若我是個媚惑君主的妖妃,受天下唾棄責備,他怕是早遁了,或者義正言辭上諫皇上賜死我罷。」
「稍動搖?」他反覆道了幾遍,問道:「稍動搖會膽大妄為到要朕的女人?」
我嘴角有些抽動,這天下能讓我有如此反應的怕只天祺一人,本來他離我這樣近,精緻英俊的五官全映入我眸底,我思緒便不如方才清晰,又專挑我心中猶疑許久才定下的說辭問題。現下我完全不明白雲靖為何找天祺要我的人,天祺再顧惜他是個人才他也太任性妄為了罷,竟讓我如此為難,早知此前就不讓他借乘風逃命,被那些刺客追到殺死算了。
一時氣話卻似乎被我不小心念叨出來,天祺眉頭一凜,退後兩步不再咄咄逼人,恢復一貫略疏離的氣息,「雲靖受了重傷卻執意不肯回府休養,現在在偏殿,你去瞧瞧他罷。」
我終於能正常思緒,「皇上內疚嗎?」
他沉思片刻,卻不答我的問話,道:「你明白接下來要做什麼事就好。」
我一時無話,猶有不甘,抬首卻只見他轉身的背影,聲音清冷道:「皇上的謀劃林暖自是從不敢忘。」
偏殿比養心殿小得多,所幸還是一片暖意融融,我進殿時映然正為雲靖的傷口換好藥,清理好東西回首對我淺淺一笑,「奴婢在殿外侍候。」得我同意便領了殿內的宮女內侍一同退下。
再去看時,雲靖已起身端坐在桌邊,他只著寬鬆的中衣,半合的衣襟露出古銅色結實的肌肉,因失血過多臉色略顯蒼白,兀自倒了杯茶遞給我,「喝杯茶暖暖身子罷。」
我上前,隔了張桌子居高臨下看他,茶水霧氣繚繞,受了重傷卻也掩不去的堅毅氣勢讓我有些側目,開口問道:「你喜歡我麼?」
那茶水便隨著我的話灑了不少出來,他握住茶杯並不鬆手,虎口處的皮膚眼見著變紅,想是燙得厲害,我接過茶杯坐下,他道:「不喜歡。」
我仰首,面露不解,雖然此前我亦從未想過他會喜歡我。他收回手道:「你心思太重,雲靖自愧弗如。」
我收回目光,也是,男子喜歡的女子大多如王落般清雅可人,亦或蘇依媚態天成,慕如嵐為情癡迷也可謂率性,凌芙大智若愚乃賢妻典範,再不濟葉妃之流略天真者也好管教,誰也不會喜歡女子老奸巨猾需時時提防罷。「那你為何要娶我?」
雲靖不假思索,「皇上想做的事危險至及,你今日能有幸撿回一條性命,下次就說不准了。」
「你為了保護我?」我神色平靜,「不喜歡我卻要保護我,這是什麼理?」
「並不是凡事都有個理字。」他並不瞧我一眼,目光悠遠,「我不想看到你也死了而已。」
似乎很久很久沒人為我這樣擔心過了罷,我不由帶了笑意,「這世間誰都逃不離個死字,將軍多慮了。」
「至少不要再死在皇上的狠厲無情中。」雲靖輕聲道出,擱在桌上的手卻是抑制不住輕微的顫動。
「雲靖!」天祺突然推門而入,帶了一身的寒涼進殿,「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說錯了嗎?」雲靖站起身,「若非你殘忍無情,事情也不至今日這般。」又帶了絲不屑笑道:「這些話從前我是萬不敢說的,因為我相信你也深深自責,如今你對她也還是這樣嗎?我從前太過膽怯,今日才明白心底的想法,這想法溢出來便不受控制,止都止不住,你敢說你沒錯嗎?」
天祺情緒少有的失控,懊惱指著門口道:「出去!你出去!!」
「皇上若無一絲悔意,遲早什麼都會失去……」
天祺語氣陡地凝了陰森,打斷道:「雲靖!!!」
雲靖頓時不再言語,凝視天祺良久,若有似無般地歎了口氣,跪下道:「是,臣告退。」
寒風從大開的殿門魚貫而入,或許因此我的聲音亦攏了寒氣,「林暖早知皇上要的是什麼,皇上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心意迎合我,林暖雖不如皇上深謀遠慮,可眼前就有定淑儀的例提醒著,皇上除了王貴人,對旁人都是沒有心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