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等候,卻只是門外的一聲「皇上駕到——」。
蘇依從榻上起身,一邊走了過來,一邊笑道:「我也想聽聽定淑儀會如何跟你說呢,那些彷彿久遠到足以讓我忘記的歲月。」她的笑意讓我有些捉摸不透,但其中些些悲涼卻是一目到底,震攝人心,她打開門,只留給我一個背影,聲音清淺,「她要說與你聽,你便聽聽看。」
天祺並非只身前來,他身後還跟著神色有些拘謹的王落,蘇依只迎了他們倆人進殿內,海公公便將門掩上。他們不意我在這兒,天祺只是打量了一眼,王落卻綻開了笑顏,「原就想請姐姐陪我來的,可巧姐姐在這兒。」
她說完話眼中的笑意漸褪,又有些卻步的感覺,眉目略低掃了蘇依一眼,微微行了個禮,卻是很快被天祺拉得直立站好。
她現在也在貴人之位,原是不用向蘇依行禮的,蘇依略挑眉看著他們的舉動,繞著臉頰旁的一縷青絲,淡笑道:「妾身此時心中正掛念著皇上,皇上就來了,還以為是皇上與妾身心有靈犀,原是有貴人從中牽橋搭線來著。」
天祺握著王落的手許是讓她生出一絲勇氣,她直盯著蘇依道:「確實是我請皇上一同來見蘇貴人的,不過——」王落頓了頓,鬆開天祺的手福身行了個大禮,繼續道:「是想請皇上為證,我是專程來向蘇貴人賠罪的。」
天祺只微伸了伸手,終是沒有憐惜一把拉起她,只目光緊盯著蘇依,在嬪妃面前一貫的溫和模樣也不復存在,蘇依吐了吐舌頭,轉個身坐在我身邊,「王貴人何罪之有,這禮我可受不起。」見我也收了笑意看她,她有些懊惱低聲道:「先起來說話罷,皇上和賢妃我都得罪不起,你找他們來是存心賠罪的麼。」
這話說得直白,也像蘇依的性子,不過天祺似並沒有聽進心裡,只對王落道:「當年的事確實不關你的事。」
王落若再執意跪下去,說不定會惹得天祺更多的憐意,卻是讓我和蘇依都心存不屑,所幸她向來都善解人意,盈然起身,對蘇依道:「至今我仍不知道當初是否是依貴人推我跌下假山,但當年我不得已禁口,未能替依貴人說上半句話,實感愧歉。」
她說的不得已不過是天祺不讓她提此事罷,因為她絕口不提,蘇依又一口咬定,被罰去冷宮也就順理成章了,不過若說此事王落真有什麼不對,仿若還挑不出來,畢竟她也是受害的一方。想來只是王落的性子,寧願自己受委屈,也不願牽連他人,更不願不明不白。我奇怪的只是,這樣的王落,天祺究竟是如何能隱瞞得住他所有想做的事。
蘇依並不像我思慮些什麼,只有些不適我與她坐著,天祺卻陪王落站著的局面,撇撇嘴站起身道:「我不如王貴人心深似海,連這樣無關緊要的事都還銘記在心,你要想求我原諒,我原諒你便是。」
她走至天祺身邊將天祺扶得坐下,才回首對王落道:「你讓賢妃娘娘送來的鳳凰于飛我裝入屏風中了,很是喜歡。」王落抬首一臉欣喜,蘇依卻接著道:「大抵是你貫會投其所好,反正我不喜歡你總低謙溫婉的樣子。」
天祺目光漸冷,王落卻輕笑出聲,放鬆了不少道:「我也不喜蘇貴人目中無人的樣子,算是和局。」
蘇依有些訝然,一時竟也忘了尊天祺的身份,對他道:「皇上左擁右抱,誰都不捨原也不無道理。」
天祺許是早已習慣蘇依在宮外生活慣壞了的性子,只餘光掃了我一眼,看著王落道:「朕是天子有何不可。」
蘇依蹙了眉,「原以為皇上會說一心繫一人,此生不渝。」又瞧了我一眼,小聲嘟囔「被罰去素景宮前我問皇上,皇上可是信誓旦旦如此說的。」
她聲音不大,但殿內空廣又沒旁人,清楚得甚至聽得見回聲,更清楚的是天祺與王落的神色皆變,我雖心中有感,面上還是絲毫不露,天祺喝了聲「蘇依!」
蘇依有些不滿跪在地上,天祺卻沒了下文,倒是王落起身扶起蘇依,淺笑道:「依貴人直言,皇上何需動怒。」
若是動怒,可因她說言是真?
我與王落都未問出,因為彼此都懼怕這個答案。相反的是,她怕天祺此時的心意已與從前不同,而我怕的是天祺一口否定,那這一年來我所做所為豈非毫無意義,儘管天祺現在已經不吩咐我去做什麼。
天祺只是靜默片刻,神色早已恢復如常,連眸中都一如既往的墨黑不見底,沒頭沒尾道了句「朕記得與你的承諾。」
這下殿內便是更安靜,我抬首時發現王落與蘇依也有片刻失神,不由看向天祺,他正巧目光掃了過來,我回以淺淡的笑容,絕對比任何一次對他的微笑都淺。顯然,他承諾的不是我一人,除了與我定下會嘗試喜歡我的承諾,還與王落蘇依定下了別人諾言。
但我還能微笑,不是因為早已習慣用笑作掩,大多時候我在天祺面前是不掩神色的,此時也是一樣,因為天祺並沒有回答我們未問出的問題,在這樣等待回答的時候,這多少算是默認,就算不是默認,也是他猶疑了,他終於也會對我不捨了麼。
天祺並未在此呆多久,也僅僅只是兩盞茶的功夫,因為政務實在太忙,他欲與王落一同離去,蘇依卻含了殷切笑意,「皇后邀了嬪妃三日後在清音台看戲,皇上也去罷,妾身許久未唱過曲給皇上聽了。」
天祺略沉吟,「三年了。」臉色又溫和了些,連眸光都有些看不透的意味,「朕……會去。」
待他們離去,我亦起身向蘇依告辭,她卻在我出門的瞬間拉住我,「他會去嗎?」
君子一言九鼎,何況是皇上。我本想這樣答她,但她豈會不知,所以她問的是旁人罷,或許就是她心甘情願居冷宮,心灰意冷出冷宮的男子。除了知道她不喜天祺心有他人外,那「他人」是誰我並不知道,她雖不隱瞞卻也不打算告知與我。我只平靜道:「流蘇兒的旦角,如雷貫耳,我會去。皇上,答應會去的。」
天祺是早知曉她的心意,卻也不以為意,那他所應承的,便是幫他人應承了。我輕輕蹙眉,天子沒道理容忍自己的嬪妃與別人有情意,縱是不愛的嬪妃,縱是與尋常君主不同的天祺。
慕如嵐並不似想像中頹然低迷,瀾旖殿已大修完,比之從前當然富麗堂皇得多,她只著了普通的淺黃宮裝,身上並無其他飾物,在佛堂靜靜祈禱,我雖是在門外庭院望她,仍能感受她虔誠的態度。瑩初福身低語,該是向她稟我來了,慕如嵐沉寂半響才抬手由瑩初扶著起身,走出佛堂,在日光傾洩中,她淡黃的衣裳被映成了淺淺的淡白,神色亦因光線所致,我看不太分明。在宮中,連替親人穿喪服都沒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