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背叛明宇,匕首插進他胸膛時,他的錯愕,恨意足以將我吞沒,而這千年後我的百求不得,何嘗不是因為在天祺體內跳動的那顆心原本就是恨我的。
眼前的一眾將領很快離去,眼前陡地開闊,那在雪地鮮明地血跡便展露在我眼前,不由讓我後退兩步,強定下心神不去看卻也未離去。雲靖言下之意是那兒會有危險,細細想來,這兒圍堵慕如哲的人大多是天祺留在京中的禁軍侍衛,現下慕如哲明明已瀕死卻又召齊雲靖與他的部下,天祺還親自出宮,莫不是想在此時一舉拿下慕峰!這個念頭從腦中一閃而過,很快就不容忽視在腦中盤踞,慕峰此時正受失子之痛,精神恍惚,與慕如哲打鬥亦費了不少體力,若是有心現下確實是最好的時機,事後的詔告天下的罪名此時也是信手拈來。不過問題在於天祺真的要讓慕峰死嗎?他悉心備下的罪名早已可以在宣政殿置慕峰於死地,可他卻放過了那次絕佳的時機,再備下這諸多的事宜,天祺並非心思反覆之人,若非他未存殺慕峰的心思,便是另有所圖了。
「能嫁與你,是我的福氣。」
顧影低訴哀婉的聲音傳來,打斷我的思緒。雪似乎越下越大,我不過失神片刻,很快身上就覆了薄薄的一層雪,地上方才雜亂的腳步又被雪鋪蓋,放眼去看,慕如哲身下原本流淌的血跡也被白雪掩埋,讓我心神安寧。他與顧影身上都滿是落雪,顧影悉心幫他拭去臉上的雪,一隻手不住的輕搓他慘白的面容,另一隻手與他緊緊相握,半跪於雪地,又將他擁緊了些,似乎想留住他身軀溫暖。
慕如哲氣若游絲,我救不了。顧影低聲道:「昨日宮裡的人來告訴我,如嵐求皇上給我們賜婚,皇上竟答允了。皇上向來說話算話,我們如今是真正的夫妻了。」
那宮裡人便是天祺用來聯繫她的人罷。慕如哲半合著眼,神色已顯游離,他嘴角是淡然的淺笑,仍然是那個在牢中還風度翩翩的少年,應道:「恩」。
顧影本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漸漸收了回來,繼續道:「不過皇上也帶來最後一條密令,只要我做得好,今後就放我自由,我與你便可雙宿雙飛了。」她神色是難以察覺的落寞,「只是要我留住你而已,這樣的事情再簡單不過了。可結果……」。
她只顧替慕如哲拂去身上的落雪,自己身上卻毫不顧及,很快青絲眉梢都沾著雪花,她膚白如雪,一身紅衣在此天地間猶為驚艷,以致她胸口瀰漫的血跡都讓人幾不能察,她微微苦笑一聲道:「皇上沒有下令要我殺你,他說過會放我們自由。這一切都是我自做主張,我好怕失去你……」。
天祺或許真是打算放他們一條生路的,方才與顧影相見時,簡短的言語卻是只有他們才能明白,顧影的告別天祺是知道的,不是生離,是死別。天祺都看在眼中,卻並不阻止。
顧影嘴角淌下一縷血落在慕如哲臉畔,又很快用手拂去,「你的身份注定不能拋開所有隨我離去,爹方才說得很對,慕家的榮耀絕不可能毀在你我手上,可皇上不容慕家,我們哪裡鬥得過,再留下去也不過是被皇上玩弄於股掌,與其隨時擔憂被皇上利用自相殘殺,不如就此解脫。此時你可以為了我不顧爹的勸阻,甚至拔刀相向,可一年,兩年,十年後,你難保不會後悔,而在種種利用離間下生活,你無法割捨慕家,我也不會背叛皇上,你能堅持多久。你說長路漫漫,可將來的生活我想想就太怕了,我只想留住這個時候。你最愛我的時候。」
慕如哲本恍惚的神色稍稍震動,意識像恢復了些,連眼神都光可照人,他甚至抬首撫去顧影的眼淚和她滿臉的霜雪,溫柔笑道:「我不怪你。明明認識你有這麼多傷痛,可我不後悔!」
顧影似被人逗笑,發出一陣輕快銀玲般的笑聲,「我也是,從我動心的那一刻就預料到這樣的結局,可還能心如蛇蠍讓你一步步萬劫不復。不過為什麼,因為現在你還陪在我身邊,做了這樣的惡毒女人我一點也不後悔。」她埋首靠著慕如哲的頭,眼睛漸漸合上,溫柔淺笑道:「好難過啊……你說帶我去逛燈會猜燈謎……你說我彈琴你定在旁舞劍……你說我作曲你學填詞……你說帶我去山上看朝陽……你說……」。
她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而慕如哲在方才一瞬間精神後亦緩緩合上眼。黃泉路上,結伴而行,未了的話,閒閒道來,未看風景,細細品賞。至少明白世間無鬼神的我此刻如此希冀。
何其相似。千年前我卻不能捨棄那些誓言,若我選擇與明宇一同死去,他也不會心有芥蒂含恨而終……。很快收回思緒,自嘲輕笑,我是黑夜,從來沒有因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事,所以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縱使再回到那日,我的選擇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畢竟現在我還能看到天祺……。
轉首去看,他們一行人退得很遠,侍衛們也都似得人授意轉了方向包圍著裡面,再加之馬車阻擋,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事發生,但並沒有打鬥聲傳出來,天祺什麼都沒有做嗎?不顧雲靖方纔的勸誡,我心有疑慮欲上前看個究竟。不過方抬腳,身後一聲低喚和寒意讓我頓住腳步。和此前如出一轍的殺意。
「小畫」。
回首卻是鳳娘一貫的媚笑,她生得漂亮,舉手投足又皆是風情萬種,是男人們見了大多都會被迷倒的那種嬌態,許是在冰雪中,感覺她妖冶的氣韻被冷去不少,獨有一股味道。見我回首她了粲然一笑,「我就說醉香樓出去的姑娘,就算攀了高枝兒也不會不理故人的。」
我聞言只淡笑,「老鴇找我有事嗎?」
見我單刀直入,她也不遮掩,收斂神色對身後跟她來的車伕道:「把他倆抬到扇樓後面給埋了吧,埋一塊兒。影姑娘於你有恩,她有個好歸宿你當高興。」
那車伕果然難掩悲憫之色,卻是順從地將慕如哲與顧影抬走,我心中毫不介意,人若死了,便沒什麼可留戀。老鴇打發車伕後,笑道:「或許我該叫你林暖?」
我不語,神色亦無變化,她看了會才道:「不過林暖也不是你的真名,還是喚賢妃娘娘罷,皇上親封的,總不會有錯。」
鳳娘是聰明乾脆的人,此前打交道時就是沖這點才去,我笑意微斂,道:「你調查過我。」
她聞言「嘻嘻」笑出聲,「倒也未費什麼周章,在宛苑花了些銀票,消息自然就來了。」
只要你足夠有錢就能打聽到任何消息的宛苑麼。我將身上的雪拍落,隨意道:「倒叫你破財了,你若直接來問我,豈非省了一大筆錢。」
「我也悔不當初來著。」她仿若商人做了不划算的聲音,懊惱道:「查出的消息都是假的,現在我還是得親自問你。」又頓了頓,正色道:「你究竟什麼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