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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扇樓(四) 文 / 一雅

    那是我第一次留心雲靖。醉香樓的客人太多,他只算個尋姑娘喝花酒的普通客人而已,那次他找的姑娘香囊丟了,他許是因酒喝多了,當場就鬧開了,要搜每個人的身,恰巧門口的乞丐奪路而逃,他雖喝得醉,但那一身的本事抓個病弱的乞丐還是綽綽有餘。很快便從乞丐身上搜出了香囊,姑娘卻嫌髒不肯再收回了,雲靖只笑笑將香囊放入自己衣內,把乞丐又痛打了一頓才肯罷休離去。

    當天在場無不讚他英勇非凡,而提及他是赫赫有名的雲將軍時,更是無人在意他打的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乞丐。當然,我恰好路過,也僅僅路過而已。這些事早已驚不起我心中的波瀾。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哪還有半分孱弱的樣子,大步流星,英姿颯爽,讓人幾欲疑心是認錯了人。我眸光微斂,是雲靖雖打了乞丐但憐其才能收為已用步步提攜,還是原本這一切都是他演的一場戲。如果是戲,他的目的是什麼?

    不由我再細想,背後的一道寒光襲來,冰冷刺骨,這是極強的殺意,我不自覺往天祺靠近兩步,正欲回頭,卻見前面的侍衛紛紛讓路,只見顧影手持一道金牌,一路暢行無阻而來。她似乎梳過妝,一貫披散垂落的長髮挽成簡單的羅髻,精緻的妝容下一身紅艷的赤色錦衣裹住她玲瓏有致的身軀,走至天祺面前,她目光淡淡從我面上掃過,卻似乎從來都不認識我般,最後只定在天祺身上,半斂眸不直視以示尊敬,盈盈行了一禮道:「民女昨夜已與慕如哲結為夫婦。」

    慕如嵐聞言先是一怔,又含了淡淡的笑意,眸中卻有淚光閃爍。這樣看來她穿的確實是嫁衣,這樣大紅的顏色,充盈喜慶,兩個有情人喜結連理我不是不感動的,可仔細想,若有情義,為何偏是昨夜呢?慕如哲會不會知曉在與顧影許下山盟海誓的時候,他的人生已有翻天覆地的變化,本是戴罪立功的慕家少爺,一夕間淪為背棄君主的謀逆重犯。他若提前知道,還會安然在此與顧影定下終生嗎?

    「恭喜。」天祺開口,是禮貌性的道賀,不過因著他的身份,慕如哲此時的情境,他的話語讓人捉摸不透。

    顧影卻彷彿明白而懂得,屈膝跪在地上,抬首坦然而赤誠面對天祺,笑道:「多謝皇上。」

    她的笑容中飽含滿足之意,從前在醉香樓,她最是牙尖嘴利,此時卻也不為慕如哲求請,端然三叩首,像極了告別父母親友嫁為人婦的女子。天祺本冷淡平靜的眸中似有一些東西流動,卻是太快讓人不及捕捉。

    顧影三叩首後不待天祺說話便自顧自起身離去,她紅艷的背影在落雪的竹林中煞是好看,宮中除了皇后,是沒人能穿這樣明艷代表尊貴的紅色的,她的足印很快被大雪覆去,彷彿從來沒有來過。

    「嫂嫂——」清脆的叫喊,再無下文,卻足以讓顧影腳步一怔,又更堅定地離去。慕如嵐喃喃道:「她原是當得起的。」

    因著顧影的出現,本不敵眾人圍捕的慕如哲很快心有旁騖敗下陣來,他最後被慕峰用掌勁從空中打下,落在侍衛中間,侍衛很快散開將他團團圍住,獨讓出一條路通往天祺這個方向,顧影忙跑上前查看,慕如哲翻身吐出一口鮮血。

    慕如嵐當下變了神色,也欲上前,卻被紫寒一把拉住,她略思忖,咬了咬唇不去看那個方向。因著方才突覺的一陣殺意,我與天祺距離也不過一步之遙,回頭去看時,身後只是密密麻麻的侍衛與官兵,這樣是無法確定究竟那殺意是誰流露出來的,索性作罷。若目標是天祺,青風的功夫我見識過多次,世上難得幾人與之匹敵,何況天祺的武功也是極好的。若目標是我,就更沒什麼好考慮的了。

    我隨著天祺上前幾步,慕峰屈膝道:「臣教子無方,請皇上降罪。」

    天祺一眼掃過眾人,高高在上道:「慕如哲,你可知罪?」

    慕如哲半躺在顧影身上,受的傷看來不輕,勉強開口道:「事已至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天祺絲毫不將慕如哲此時的傲慢放在眼中,只淡淡道:「你犯的罪若屬實,殺的絕不止你一人,你考慮清楚再答話。」

    「你……嘶——」慕如哲想說的話被一陣疼痛掩蓋,他緩緩抬首目光無限溫柔看著顧影,勉強道出:「小影……」。

    周圍的人一時還來不及反應,而最先看到慕如哲身下流出一灘血的我,早已合眼無心再理此事,然後只聽見慕如嵐驚聲叫道:「啊——」。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可以想到是紫寒打昏了她。面前突然一陣凌厲的劍風,掃得露在外面的皮膚亦作痛,很快便又傳來一聲驚呼,「哲——」。

    「哲兒——」,慕峰不置信般喃喃道:「為什麼要替她擋這劍,那妖女竟敢用暗器。」

    「小影……小影……」,慕如哲的話斷斷續續卻始終說不出來,本嘩然的侍衛很快安靜下來,顧影的啜泣便傳入耳中,如同上次見她在夢中喚慕如哲般,只低聲喚:「哲……」。

    「皇上。」

    耳邊突然傳來雲靖略驚訝的聲音,我半睜開眼,他站在天祺面前,亦算是在我面前,剛好擋去了地上那些溫熱能融去雪花的血跡,我鬆口氣,睜開眼打量他及他身後的幾位將領。

    他們全是一身戎裝,凝神專注的樣子,像是馬上要去戰亂前方,我不由蹙眉,若是抓一個慕如哲,未免太大動干戈了。雲靖並未發覺我神色的變化,只繼續對天祺道:「臣來晚了。」

    天祺的神色在這片噤聲中顯得太過平靜冷淡,他目光有一瞬間落在我身上,卻是對雲靖道:「稟吧。」

    雲靖抱拳,「事關重大,請皇上移步。」又對身後失神般的慕峰道:「請慕將軍節哀,此事與將軍也有關聯,煩請將軍同去。」

    慕峰大笑一聲,將手中沾著鮮血的劍扔掉,率先走往馬車方向,因打鬥的落魄和此時的心境,他似乎一下老了十歲,我甚至看出他在雪中一步一個腳印中藏不住的步履蹣跚。天祺也不介意慕峰先走,轉身也離開,雲靖卻是在與我擦肩而過時小聲道:「不要過來」,又快速扔了塊帕子在我手中,「看不了死人便遮住眼睛。」

    還來不及為雲靖的關懷而感念,身後傳來顧影的低聲,「我是皇上的細作。」

    慕如哲似乎還沒有死,艱難開口,聲音微不可聞,「我知道了……」。

    我幾欲流淚,卻發現眼中是如此乾涸。多麼像曾經的明宇和我,不管有什麼緣由,顧影是真愛著慕如哲的,可不管有什麼借口,顧影親手殺了他。

    他該恨她的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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