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紫寒未追上來,原是在這兒等著呢。我望嚮慕如嵐,她只埋著首,似乎別有計較,良久才抬首問道:「慕將軍來了嗎?」
紫寒略沉吟,道:「慕將軍向皇上請旨,現在正在扇樓內勸說慕如哲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慕如嵐嘲諷一笑,掀開簾子從窗口望向不遠處的扇樓,喃喃道:「這麼快就定罪了麼。」
看她似乎並沒有想做什麼的打算,紫寒稍稍鬆一口氣。然而也僅僅只是收了一口氣,很快就有另一輛馬車飛奔而至,在我們車邊停下。車伕敏捷躍下馬車,將簾子掀起,一女子垂首出來,這樣的天氣卻未著披風,一身墨綠色鑲銀絲蘇緞長裙,頭上戴並蒂海棠花步搖,隨著她的行動,長長的墜飾叮噹作響。她用那車伕伸出的手借力,不顧長裙不便盈盈躍下,很快撐開傘端然站定,動作行雲流水。昂首只望向扇樓方向,未施粉黛卻仍能看出姣好的面容,甚至較素日添了清水出芙蓉之姿,看清四周情況,她好看的眉微斂。
慕如嵐掀著簾子回首對我道:「老鴇也過來了。」
我略頷首,笑道:「醉香樓的姑娘出事,她能不來麼,何況扇樓原本就是她的。」
鳳娘吩咐了那車伕幾句,車伕便上前與官兵交涉,不過此時官兵都嚴陣以待,哪有閒心與他多說,推桑幾下,車伕還不肯退去,那官兵便拔出手中的刀相挾。那車伕卻也似毫不懼憚,還嚷著要上前爭論,紫寒稍稍猶疑,知道若再僵持下去,未免驚動天祺,官兵定會傷他,上前欲阻攔車伕。
就在此時,扇樓內發出一聲巨響,吸引了所有人目光。雖隔得遠,但竹林稀疏,還是能瞧見在扇樓頂上有兩人在糾纏打鬥,慕如嵐很快一聲驚呼:「爹爹——哥哥——」。
兩人正打得不可開交,竹林內的侍衛官兵卻沒有人上前,只更目不轉睛。很快脖頸處一陣冰涼,不待我回頭,慕如嵐凌厲道:「下車」。
「這樣下車,你也萬劫不復了。」我不顧忌慕如嵐抵在我脖頸的匕首,冷冷道。
慕如嵐卻推了我一把,一手鉗住我的肩與我一併走了出去,「我一定要見皇上,此事尚有疑點,只要皇上肯徹查,爹爹與哥哥都會無罪的。至於我,你若能幫我見到皇上,彼時我再親自向你賠罪,任憑皇上和你處置。」
原在馬車內還絕對可以制服慕如嵐,現下這麼多人,她安排的車伕亦在身旁,若用武力,得不償失。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紫寒,本被吸去目光卻因馬車的動靜回過神來,只微驚詫卻很快恢復過來,警告道:「定淑儀就算如此還是見不到皇上的,在未釀大錯前,快放開小主,皇上也不會苛責於您。」
慕如嵐此時根本聽不進此言,再瞧了眼不遠處打鬥的兩人,回頭厲聲道:「此時難道要我視若無睹,你快帶路讓我見皇上,否則——」她不再言語,手中的匕首又用兩分力,劃破我穿得不多的衣裳,光潔的頸部就露了出來。
紫寒幾乎未猶疑,道:「皇上說過此時不想見任何人。」
所以她可以全然罔顧我的生死,天祺永遠是她唯一的主子。慕如嵐未料她回答毫無餘地,一時有些失措,她身邊的車伕卻一把從她手中奪過刀,用力抵在我的頸部,很快就有絲刺痛傳來,本飄落在身上感覺寒涼的大雪很快被一陣溫熱代替。
「小主——」紫寒不意車伕竟真敢下手,不由叫道。
「快領路,不然我就殺了她。」車伕只惡狠狠道。
「飛毅——」慕如嵐會過神來不由斥道。
叫飛毅的車伕並不回頭看慕如嵐,聲音很小卻堅定道:「我的命是少爺救來的,今日正是我報答少爺大恩的時候。」
慕如嵐不過遲疑片刻,很快就站在了我身邊,喝道:「若我與賢妃都死在了這兒,你怕也難逃罪責。」
紫寒有些失神望著我,卻還是堅持道:「恕難從命,皇上的命令是不見任何人,就算事情有變,奴婢會受責罰,但在皇上下其他命令前,奴婢只會謹遵。」
飛毅不由大惱,匕首從脖頸處拿開,卻是反手對準了我的心臟用力刺了下去,我一直平靜的神色亦稍變,卻只是恍若不覺的輕笑。風馳電掣般,只聽見匕首「叮」地一聲落地,飛毅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也緩緩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是青風,他似從天而降,站在紫寒身邊風度翩翩,冰冷孤傲的眸在風雪中更咄咄逼人,若非這眼神也絕看不出是個一劍就足以取人性命的高手。
慕如嵐有些驚魂未定,反應過來後只低低喚了聲躺在地上的男子,「飛毅」。當然,飛毅不可能再回應她,她現下孤立難援,無助茫然的樣子無不惹人憐惜。
「你帶她們過去。」青風只對紫寒冷冷丟下這句話便又用輕功離去,眨眼就到了中間那馬車旁邊,另一名守衛的男子便是去青州時暗中保住的青辰罷。御前四侍衛,其實並不常見,他們多是悄無聲息呆在天祺身邊保護,而青風與青辰尚算常出面的,至少我至今尚未見過青逸、青尋,除了元荷說起四侍衛時提起過,亦從未聽其他人談論。
不過稍稍思慮,就已跟著紫寒走至馬車邊,卻是不待我們進車,天祺便掀開簾親自走了出來。他的神色並不太好,臉色蒼白稍顯疲憊,不過僅掃了四週一眼,那迫人的威嚴氣勢便撲面而來,本就離來遠的侍衛更是不敢斜視,目光只僅僅追隨尚在打鬥的慕峰與慕如哲。
「皇上——」慕如嵐終於看到天祺,不免喜極而泣,很快想起眼前的情景,眼淚更是止不住,天祺從袖內掏出一塊錦帕,為其拭去眼淚,目光卻在我身上流連,很快神色漸冷,蹙眉旁若無人道:「朕沒有說過不希望你流血嗎?」
「有嗎?」我只輕輕答道。紫寒早已用帕子幫我按住傷口,我自己伸手接過,傷口真深,或許也因為這樣寒冷的天氣,縱使癒合極快的我,此時血竟然也久不凝固。看了看手上沾到的噬人心魄般的炎色血跡,才憶起冊封那日自己用銀針刺傷手,天祺瞧見時的神色,失神又似生氣般的冰冷,他不希望我流血嗎?我淡淡一笑,又道:「知道了」。
天祺卻側首對紫寒道:「馬車內有藥」。
紫寒會意上車去取,天祺便又如往日般溫和對慕如嵐道:「嵐兒有何事急著見朕?」
慕如嵐見天祺並無惱意,稍思慮,還是跪下道:「臣妾已經聽聞了哥哥意欲謀反一事,其中尚有諸多疑點,臣妾請皇上明察。」
天祺聞言神色絲毫未變,只鐃有興趣道:「疑點?」
兩人再不言語,慕如嵐似乎此時才感到懼怕,或許現在她才真正發覺,無論何時天祺對她乃至其他后妃永遠是這溫和的模樣,但這卻並不代表天祺能放任她們為所欲為,恰恰看不出一個人的喜怒哀樂,才是最讓人懼嚇的罷,何況這人是坐擁天下的皇上。
她將頭埋得更低,恭敬道:「慕家從祖輩便全效忠於皇家,立誓鎮守邊境,盡忠報國,哥哥乃慕家三代嫡傳,從小受此熏陶,絕不敢存謀逆之心。再者,哥哥因回京養傷,早已沒了兵權亦不處理任何軍務,他根本沒有理由亦沒有能力做出如此行徑。」
見天祺久不說話,慕如嵐咬咬唇,下定決心般道:「臣妾絕不相信哥哥會做出如此背棄君上一事,但就事論事,皇上難道就不疑惑,哥哥若存了這樣的心思,為何要選擇方從刑部出來就在大牢門口鬧事?謀逆豈是兒戲,哥哥再不濟亦算熟讀兵書,如此毫無頭腦之舉,豈非自掘墳墓!」
慕如嵐也算是鼓足勇氣說出這番言論,她所言聽來亦有理可尋。天祺將她扶起,漸漸收了笑意,只輕聲問道:「若是如此,慕將軍為何會自請去勸慕如哲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