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歎一聲,「本來不想掃你的興,但我方才聽來的消息,不告知你又於心不安。」
舒月面色漸凝重,道:「娘娘但說無妨。」
「方纔我與皇后娘娘在一起時,恰巧聽見有內侍來稟,雲將軍在宣政殿外求見,皇上宣了他進殿議政,今晚怕是不來了。」餘光從舒月臉上劃過,似歎息道:「此消息現下還未傳出,我只好讓盼兒去約你出來見面。」
舒月難掩失望之色,卻還是對我勉強一笑,道:「來日方長,嬪妾不爭一時,何況這衣服本就髒了,不宜面聖。」
我卻凝色,旁敲側擊道:「你可記得皇后娘娘方才是如何對你說的,她明明知曉皇上不會來,卻不告知你,現下也未通傳給任何人知曉。你細想想是為何?」
舒月細細思索,突然驚道:「難道是怕被定淑儀知曉?」
「恬嬪果然一點就通。」我認可道:「據我所知,慕將軍與雲將軍並不交好,且慕公子與雲將軍此前都是醉香樓的常客,偶有爭執。他在這個時候面聖,你認為會是去為慕公子求請的嗎?」
舒月蹙眉,「帶頭諫言讓皇上對此事嚴懲不怠的就是皇后娘娘的表侄李大人,皇后自是不希望慕淑儀現在去打擾。」
我頷首,「皇上與雲將軍有自幼一同長大的交情,所以避見眾臣卻獨獨宣見了雲將軍。雲將軍究竟會對皇上說些什麼,皇上是否相信,我們現在都尚不能得知,但有一點,今晚可是定淑儀的好日子,皇上若是不來相見,定淑儀勢必會傷心難過,不定還要因此胡思亂想。」見舒月面露贊同之色,我繼續道:「我是斷不願見有人如此曲解皇上心意的。」
舒月細細想了番才行禮,一福到底,「嬪妾與娘娘同心合意,但求娘娘拿個主意。」
我忙親自扶起她,思忖片刻,道:「正如我此前所說,我不宜與你們來往過密,且皇上即使有心過來,被雲將軍因政事耽擱也無話可說。此事僅憑你我之力已無轉圜餘地,不過恬嬪素來人緣極好,若邀了眾嬪妃齊心協力,一同懇求皇上前來,皇上有話堵住閒言碎語,自會欣然前來。若今晚能留宿瀾旖殿,慕公子的事豈非十拿九穩。」
舒月略遲疑,擔憂道:「嬪妾豈有如此能耐,眾姐妹素日不過抬舉嬪妾罷了,這個時候都是能避則避,怎會答應幫忙?」
我勸解道:「就算不顧恬嬪的一番苦心,定淑儀她們現下也必會顧忌,不然今日就不會盛裝前來了。何況,有誰不想見皇上呢?皇上發怒一整天都未踏足後/宮,她們自是掛心不已。」
舒月沉默了良久才道:「嬪妾盡力而為。」
不待我舒口氣,她突然目光緊緊盯住我,先是警醒而又溫婉道:「不過,娘娘這樣的恩情,倒教嬪妾無以為報。」
她們今時不同往昔,處境堪憂,能有人出謀劃策自是好的,卻也是不得不防有人趁此落井下石,我突然示好,本就疑點重重,不過,我的話真中摻假,就算她現在去查,也難看出有什麼破綻。定了定心神,湮一抹打盡算盤的笑意,「恬嬪大可放心,天下從來就沒有便宜事可撿,何況我乃商賈之女,耳濡目染,怎麼會做賠錢的買賣,不過是較常人多了兩分獨到的眼光。皇上是真心看重定淑儀,絕不會為此牽連到定淑儀的恩寵,我自是瞧了個清楚明白,此時才肯略盡綿力。來日若有求定淑儀,還望恬嬪能如今日這般耐著性子聽我絮語。」
舒月本半信半疑的神色隨著我的言語漸漸淡去,笑道:「娘娘言重了,在嬪妾心中,娘娘與定淑儀都是好福氣,何況娘娘心細如髮,洞察秋毫,是斷不會有有求於人的時候的。」
我恢復一貫笑意,「承你吉言。」
世事大多如此,若你說全無私心幫一個人,那人許更多會提防,懷疑,可若只是互利互惠,她反而能放下心防,安心樂意。
瀾旖殿尚未修繕,宴會開在後/庭鑿開的池塘邊,池水清明如鏡,難得花卉局想了心思,這個時節還遍種睡蓮,不過現下天色漸暗,黑暗無邊無際,睡蓮都合上了,偶有冷風襲來,只覺寒意陣陣。原本宴會情緒高漲,這樣的風吹來是最舒適的,可現下天祺未來,眾妃都已落座,氣氛極冷淡。
皇后只端然坐在上座,我坐在她下手左側,斜對面的慕如嵐只淡淡裝扮,靜坐在席,平添幾分凜冽之氣。凌芙緩緩前來,一身妃色曳地望仙裙襯得她盛氣凌人,行至我對面落座後,含笑道:「周昭儀月份大了,太醫囑咐不宜多出門走動,今日不能來賀定淑儀之喜了。」
慕如嵐心神恍惚,皇后應道:「周昭儀的胎有勞惠妃多費心了,今日雖是定淑儀的大日子,卻也能體諒。」
嬪妃幾近都已落座,放眼望去,忽有百花爭妍之感,可惜,天祺不負的只那一人,她果然不在,我甚至自欺欺人希望天祺真是因為雲靖才不能前來。凝神淺笑,「可有人去請皇上,皇上不來,這宴會都索然無味了。」
我聲音不大不小,一語道出眾人心思,她們便都停了交談,全都等皇后說話,皇后只淡淡道:「已著人去請了。」
舒月離座上前行禮,落落大方,「容嬪妾大膽問一句,皇上可是不來了?」
慕如嵐聞言突然抬首,心思寫在臉上,不願置信,四座已有人低聲議論,皇后只問道:「恬嬪何出此言?」
舒月一咬牙,跪了下去,「不瞞皇后娘娘,嬪妾早些時辰已派內傳去瞧過,聽聞皇上與雲將軍在宣政殿議政,現下這個時辰還未到,嬪妾才大膽猜測。」
皇后端著笑意,「你既知情,就該明白皇上只是一時被政事耽擱了,待事情處理完,自會前來。今日可是定淑儀的好日子,皇上如斯寵幸,怎會不到?」
此言一出,舒月身子一凜,我不由含笑,這席話聽來,天祺若不到,只表示慕如嵐再不是那樣的寵妃了,而舒月看來,是皇后明明知道皇上不能來還故出此言,讓嬪妃們都心生誤會。
舒月掃一眼四周,才朗朗道:「嬪妾只怕皇上一忙於政事便忘了時辰,請皇后娘娘再著人去請,若是皇上親口所言,嬪妾等自當在此恭候。」
待她語畢,有不少嬪妃自行離座,一起跪在地上,齊心道:「嬪妾等願恭候皇上前來。」
再放眼去看,視線清楚明瞭,除了我、凌芙、慕如嵐、盛淑儀,遠處也唯有蘇依與姚曉筠還靜坐在席內,心中感慨竟有如此多人不得不嚮慕家低頭。皇后凝了怒氣,卻還是按下脾氣好言勸道:「你們都先起來,本宮早已遣人去了,說不定皇上正在來的路上了。」
舒月只再拜,「嬪妾等願跪等皇上前來。」其他人聞言亦不敢起身。
緩兵之計亦是無用,皇后蹙眉,一掌重重拍在案几上,驚得青瓷琢蓮花鳳首酒壺砰的一振,潑灑了不少在案上,濃濃的酒香滲人心脾。皇后站起身來,臉上再無一絲溫和之氣,「大膽,你們這是在要挾皇上,要挾本宮嗎?!」
我從未見皇后動如此大的氣,不少跪在地上的嬪妃已瑟瑟發抖,慕如嵐卻突然閒淡道:「她們豈敢」。她緩緩起身,似有兩分醉意步履不穩,身側的瑩初忙扶住她,她卻一把推開,癡癡笑道:「不過臣妾亦想聽皇上一句話,無論來否,請皇后娘娘派人去請一道確切的旨意來。」
「哼」皇后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後/宮如此情境,實乃本宮失職,本宮又有何顏面再請皇上前來。恬嬪——」她指向為首的舒月,「你出言不遜,冒犯尊上,更蓄意煽動他人……」皇后頓了頓,身邊的月霜已行至舒月身邊,將舒月一把提起,舒月不意如此,腳下幾站不穩,皇后冷冷道:「更是大膽穿對太后不敬的金絲雲雁衣,有失嬪妃之德,著廢除封號,降為正八品選侍。」
待月霜鬆開舒月,舒月已緩緩坐在地上,似記起什麼般突然抬頭看我,我正仰頭飲一杯梨花白,平靜的眸看不出任何感情,沒有算計得逞的欣喜,亦沒有對她突逢變故的惋惜,她盯了良久,許是真真看不透,緩緩垂下眼瞼。
皇后餘光從我臉上掃過,依舊冷聲道:「其他嬪妃既要跪等皇上前來,定淑儀——」她的聲音寒涼清透,看來最懂天祺,最能看清形勢的永遠是皇后,此時的慕家她再不用顧忌。「皇上許你掌一宮事務,今日既是在碧宵宮出的亂子,就由定淑儀管教眾人,必當罰得她們心服口服,再不敢犯!」
皇后說完突然伸手按住額頭,月霜忙上前摻扶,又在指尖點了薄荷油,在皇后額頭輕揉,勸解道:「娘娘別生氣,若是氣壞了身子當真不值。」
皇后輕吁一口氣,漸已恢復端莊華貴之氣,倪了凌芙與我一眼,笑道:「惠妃與賢妃果然未辜負皇上與本宮期望,是為闔宮表率。」又似怒他人不爭,歎道:「你們若肯虛心向惠妃與賢妃學習一二,也不至如此地步,萬望以後能明辨是非黑白,別再做出這等讓皇上與本宮見了心寒之事,無故受牽連。」
眾妃低低應了聲「是」。
皇后已欲離去,又轉首道:「本宮頭痛得厲害,先行回宮,惠妃與賢妃就在此替本宮好好監督此事。皇上那兒,再不容人去打擾!明日本宮自會親自去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