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皇后聞聲立刻站起來,原是博奕與博承追趕,樹下的泥士還濕漉漉的,兩人不小心滑倒了,皇后如此前在行宮般只看著並不上前,跟在遠處身後的宮女亦訓練有素地不上前,元荷回首看一眼我的方向,也不去扶他們。
博奕似早已習慣,翻個身便爬了起來,博承見四下無人出來幫忙,也欲自己起身,恰巧舒月領了兩名宮女走來,見狀忙著人去幫忙,自己亦上前細聲問著什麼。博承爬起來後便與博奕一同行禮,卻是頑劣地在身後推了博奕一把,博奕便撞在舒月身上,反應過來博承早已跑到一邊看笑話,遂又追趕上去。
皇后見兩人都無事,正欲坐下,舒月卻突然扯了身邊宮女的衣服來擦拭自己衣上沾到的泥士,面露厭色,另一宮女也忙俯身幫忙。皇后神情漸冷,盛淑儀一直在側都未出聲,現下也強壓怒氣,我含一縷意味深長的笑容,天祺親賜的衣服她當然得當寶貝,更重要的是新來的宮女倒也得力,至少絲毫不敢違背你的意思。
蘇依笑著走過去,大聲朗朗,「阿哥們到底頑皮了些,恬嬪的一番好心,竟只沾了一身泥士。」又湊上前仔細瞧了瞧那衣服,搖頭惋惜道:「倒是可惜了這衣服,我老遠就被這衣服吸去目光,逕直過來看看是何人穿著,當真美矣!」
舒月聽蘇依這般說愈發生氣,語氣中已含兩分抱怨意味:「我特意穿來面見皇上的。」
蘇依聞言只莞爾一笑,「所幸現在時辰尚早,恬嬪還是先去瀾旖殿清洗整理罷。」
突有內侍快步走了過來,行禮後對皇后道:「皇上宣了雲將軍在宣政殿議政,怕是不過來了。」
皇后神色不驚,應了聲那內侍便又退下。
轉眼舒月正欲轉身離去,蘇依卻又若有似無歎:「不過一身衣裳罷,值得動氣麼。」
舒月不明就裡,正欲再言,皇后與我已從花影中走了出來,皇后只是雍容閑雅之態,舒月見狀已心虛垂首行禮,皇后溫言道:「本宮雖來不及趕來扶奕兒,在遠處也將事情看了個清清楚楚,恬嬪一片好心,奕兒與承兒未免太頑劣了,本宮呆會自當責罰他們。」
舒月不及思考,剛想開口勸慰,皇后已堵住她的話,「月霜,快領了恬嬪去清理,這個樣子如何面聖。」
盛淑儀稍皺眉,舒月抬首看我一眼已然退下。蘇依徐徐走近,步步生蓮,妖嬈嫵媚,略屈膝行禮,「許久不見皇后娘娘,娘娘氣度愈發高華。」
皇后只淡笑,「依貴人倒是一如既往,一回來便是大動干戈,總能讓闔宮無人不知。」
蘇依毫不介意,笑意盈盈,「嬪妾原以為後/宮少了嬪妾會安靜規矩不少,皇后娘娘才因此不待見嬪妾,急於除去。」皇后神色一凜,笑意微斂,蘇依卻只作不覺,繼續道:「如今看來,這後/宮卻是更不太平了,小小嬪位就敢對皇子不敬,令嬪妾都自愧弗如。不知是娘娘較往昔大度能容人了些,還是已心有餘力不足?」
從未見過皇后如此神色,是從心底的厭惡,皇后素來端莊溫和,連不滿都不曾在人前流露過,竟也有如此討厭一個人的時候。盛淑儀聞言早怒不可遏,冷笑一聲對著我道:「賢妃娘娘初入宮時也是一張利嘴,闔宮未見過比您更能說會道的罷,只因我們的依貴人在素景宮中呢。不過賢妃長伴君側,位分越高,人也越恭順了,依貴人卻是較從前更甚,今日倒讓臣妾長了見識,看人究竟如何憑三言兩句就混淆是非。」
蘇依也不生氣,懶懶閒散的樣子讓人看了更為不悅,輕笑一聲道:「盛淑儀原來也在這兒啊,嬪妾一時眼拙竟未認出,還只當是皇后娘娘身邊又得了如月霜姑姑般得力之人呢。」
我聞言不由好笑,蘇依一張嘴確實毫不饒人,盛淑儀算是宮中的呆得久的嬪妃了,與皇后又關係頗密,宮中何人敢如此說她,一時臉色紫脹,叱道:「放肆!」皇后倪她一眼,她方收了收神色,道:「依貴人眼拙此時認不出本宮也罷,只怕來日在皇上面前還如此便是一場笑話,折損了皇上顏面,在依貴人學會好好認人前,還是少出來走動為上。」
蘇依一撇嘴,似撒嬌柔媚道:「嬪妾縱犯了錯,皇上也會原諒嬪妾,何況只是一時眼拙認錯了人,皇上定能體諒。」又高傲倪她一眼,「為免嬪妾認錯人在人前難堪,皇上許還會讓那些嬪妾認不出的人不再出現在眼前呢。」
盛淑儀確實有段時日不承寵了,惱羞成怒,指著蘇依惡狠道:「你還真以為你同以前一樣麼?!」
「皇后娘娘都說嬪妾一如既往,盛淑儀莫不是懷疑皇后娘娘所言。」蘇依又看向皇后,神色恭謙卻也無不得意,「嬪妾惶恐。」
「不知者無畏,依貴人何時怕過什麼呢?不過要想長久伴在君側,必得多修賢淑之德,依貴人在素景宮呆了那麼久還能重獲恩寵,想來是將從前不屑一顧的《女論語》、《女誡》都熟記於心了罷。」
原是暗諷蘇依家世淺薄,讀書太少,縱她容貌傾國傾城,宮中始終有家世高低之分的。如皇后出身侯門,李沛蓉盛淑儀等乃官僚之女,林暖之流屬商賈之後,再有就是如蘇依這般被天祺帶回宮,身世不明之人,縱因寵愛給了封號,位分也只能在正三品以下。不過也只因皇后並不知曉她是此前名震天下富可敵國的蘇家之女,又豈是一般侯爵家女子能比擬的,才會出此言罷。
蘇依也不辨,只淡淡道:「皇后娘娘所言字字珠璣,嬪妾全都牢記於心引以為誡,比起書上那些話,倒更能警醒人心,也唯有如此才不算辜負了娘娘時時不忘教導嬪妾的一番苦心。」
不曾想她們之間有如此深的糾葛,我勸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皇后娘娘縱金口玉言,也難免有疏忽大意的時候,依貴人受教之心讓人感念,卻也不可太過較真。」
不待皇后說話,蘇依豪爽擺擺手,「也罷,來日方長,皇后娘娘縱然不喜看到嬪妾,嬪妾日後也會常常出現在娘娘面前的。晨昏定省,嬪妾可是一次都不敢馬虎。」
皇后睇我一眼,「闔宮除了賢妃,又有誰敢馬虎呢。」
先讓元荷領了博承與皇后一起去瀾旖殿,我嫌離宴會的時辰尚早,與新來的宮女盼兒繼續閒庭漫步。元荷離去前尋了個機會對我低聲道:「皇后娘娘並未指出恬嬪小主的那身衣服。」
我只頷首,這樣其他人就更不敢提了,舒月便還是極可能穿著這身衣服被天祺看見的,在此之前,也得提防皇后利用此事牽涉我,畢竟方才一事,蘇依接口過快,更像是我在維護她。
盼兒年紀不大,模樣甚是乖巧,本畏懼著我,一直垂首跟在身後,卻有些心不在焉,連我止步也未發覺,逕直撞了上來,反應過來後忙磕頭:「奴婢該死,請娘娘恕罪。」
我在一處亭榭坐下,淡笑道:「你似乎有話想說?」
盼兒不敢抬首看我,稍稍猶疑才道:「奴婢不敢。」
我只問道:「我方才是如何吩咐你的?」
盼兒不假思索,「娘娘讓奴婢去約恬嬪小主來此處相見。」
我應了聲,繼續道:「還有呢?」
盼兒更是謙卑,「院落中的花樹開得極好,娘娘很是喜歡。」
「你說了嗎?」我俯視於她,透著威嚴之氣。
「奴婢說了。」盼兒忙應道:「娘娘,奴婢真的說了,不然恬嬪小主也不會特選了有花樹了小路走,恬嬪小主原是想討娘娘歡心為娘娘折花的。」
「花再好,離了樹還有幾日好活。」我只淡淡歎道:「我一時閒話,你也只無心說與恬嬪聽,未想她竟如此糊塗,倒真真可惜了那身衣裳。」
盼兒略思考,才又磕首,「是奴婢在恬嬪小主面前多言了,請娘娘責罰。」
我含笑,「你起來罷,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舒月未讓我等多長時間便徐徐而至,衣服上的污漬也已洗淨,屏退眾人後才不解道:「未想娘娘竟如此早到,可是還有其他事要囑托嬪妾?」
心思既定,抬首嫣然笑道:「恬嬪果然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