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舒月走遠,元荷上前走至我身邊低聲道:「主子,奴婢沒記錯的話,那衣服是依貴人的沒錯吧。」
我但笑不語,元荷細聲道:「依貴人被打入冷宮一事雖是因王貴人失足跌下假山而起,卻也不全然。太后小字有個『雁』字,那衣服上金絲雲雁的繡樣則是太后最喜愛的。宮中雖未有明文禁令,但妃嬪都懂得避嫌故不用此繡樣,再者繡樣繁複,也非常人能輕易織就的。太后出宮多年,皇后娘娘宮中曾要求織造坊制過一件,恰被依貴人瞧見,喜歡得緊,便擅自留在自個宮中了。皇后娘娘向來淑德寬和,聽聞此事後卻一反常態,不肯贈人。依貴人當時何其得寵,便逞一時之氣去求皇上,皇上只覺不過一件衣服罷,並不曾細聽來龍去脈便賞給依貴人了。後來王貴人出事時,依貴人穿的就是那件衣服,皇上當時本就怒極,又見依貴人如此穿著,難免口不擇言,大罵依貴人蛇蠍女子豈配穿此衣,當時便命她脫了。」她目光望著舒月離去的方向,「方纔主子贈於恬嬪小主的那件,雲錦雖難求,和此前依貴人穿的那件比也算不上是極好的,但金絲雲雁的繡樣卻是一模一樣。」
我只淡淡聽了,側目問道:「你既對此清心於心,為何還勸說她今晚著那衣服赴宴?」
元荷盈盈跪下,聲音愈小,「是王貴人示意奴婢如此。」
以前不知也罷,如今常有心去瞭解,才發覺王落當真是心地善良,若非她在旁勸說,天祺行事怕是更加狠厲。不由輕笑出聲,「可見暴政總是不得人心的。王貴人純善,紫寒與你都更偏喜她一些。」
元荷聞言不由抬首,鄭重道:「奴婢恰恰是不希望看到主子做違背心意之事才如此。主子難道是真心想置恬嬪小主於死地嗎?」
我怎會在意她與紫寒是否喜歡王落,又怎會想讓誰死,更怎會有除了天祺外不想誰死的心意。將她扶起,道:「縱使王貴人能阻了皇上今晚不去赴宴,以後呢?恬嬪今夜未能讓皇上一睹她著此衣的風采,來日定是要更鄭重其事地穿了此衣去面聖。」
元荷見我不惱,放心道:「與恬嬪小主交好雖然是此屆的秀女居多,但定淑儀的晚宴,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必定會去,彼時,恬嬪縱不知情,皇后也定會治其不敬之罪。雖不全然依主子心中所想,但恬嬪受此責罰,必不敢再輕舉妄動,也算讓定淑儀有所損失。」
「倒也是一舉兩得,既讓我順意,又不讓恬嬪下場太過難看。」我斂眸,瞧見她一絲不亂的青絲赫然只簪一支雙花銀簪,這樣學我的習慣她一直保持著,細看,花樣與雪蓮有幾分相似,原是她在宮中最重要的兩人罷。道:「讓你煞費苦心了。」
元荷淺淺微笑,清爽出塵,「奴婢深信主子也願見此結果……」。
「自作聰明!」我打斷她,她臉上的笑意還來不及收。我聲音不大,卻是少有的嚴肅,「太后早入佛寺,恬嬪不知情縱使穿著此衣被皇上瞧見,也算不上多大罪過,最多小懲大誡,更冷落於她罷了。至少若我想取她性命,不會用這不痛不癢的法子。再則,既然當初皇后都未告知依貴人這衣服有何蹊蹺,你怎知她會警告恬嬪。恬嬪無論心智還是位分都不會無故起心思去制這樣的衣服,若她著人旁敲側擊一問,便可知是我贈於她,若她早已有壓制定淑儀之心,剛好利用此事再生是非,一石二鳥,我與恬嬪誰都逃不開關係。」
元荷聽清厲害,疑惑道:「那主子為何還要贈衣於恬嬪小主?」
「你似乎忘了這件衣服本來就是依貴人的。」我又莞爾一笑,「她可不知皇上今晚不會赴宴,原只是想借我之手把衣服贈於恬嬪,讓皇上發發脾氣隨便找個借口懲治恬嬪,也算讓定淑儀一時更孤立難援罷。你與王貴人倒是安排了出好戲,讓我處境堪憂。」
元荷一時有些慌亂,「主子,奴婢愚鈍,現下如何是好?奴婢馬上去阻止王貴人。」
我拉住她,「她什麼時辰走的!」元荷稍稍鎮定,更是自責不已,眼淚都欲落下,我從她衣服上扯下帕子遞給她,「若再草率行事,被皇上知情,更是連依貴人都得牽連進來。皇上對太后的孝心我是未見過的,但從你曾說皇上親自迎太后回宮,凡事以太后心意為重,甚至避而不見,必是不喜有人冒犯的。何況依貴人是知情故意為之。」
元荷有些失神,「皇上對太后確實是百般敬重。」
我頓了頓,不由多看了元荷兩眼,又道:「先去讓人把糕點取來,呆會冷了二阿哥吃下去會涼胃。」
元荷神色慼慼,我上前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輕聲卻堅定道:「沒事的。」
元荷抬首,見我神色如舊,鬆了口氣,恢復一貫笑容,「是」。
李沛蓉早搬回百合宮正殿常寧殿,只在一旁的偏殿中就遇到了博承,身後只跟了兩名內侍。博承見我果然歡喜,卻是較上次更規矩先施一禮,「林母妃。」
元荷見無旁人,笑道:「主子許久不見二阿哥,如今二阿哥都是十足的小大人了。」
博承卻是一咧嘴,毫不見外從元荷手中拿了塊糕放到嘴裡,滿滿一嘴含糊道:「元荷最愛取笑我了,紫寒怎麼沒來,馬蹄糕的味兒連御廚都做不出來。」
博承住在陶然居時與她們關係最是要好,元荷勉強聽清楚,搶過他手中另外半塊,要他慢些吃,又佯裝生氣道:「奴婢巴巴跟著主子過來,誇讚二阿哥一句還白白被打趣,當真是不值,不過紫寒姐姐若知道二阿哥喜歡這馬蹄糕肯定歡心。」
博承還欲再說,見我只看著他便收了回去,我問博承道:「你在做什麼?」
博承用手擦了擦嘴角才朗聲一字一字道:「師傅正教導兒臣學習禮義。」
元荷見他突然這樣認真不由好笑,我亦笑道:「讀書自是最為要緊,不過今日慕母妃那兒可熱鬧,大阿哥都去玩兒了,你可要去?」
李沛蓉正好從殿內出來,聽見動靜博承回首看一眼徐徐走來的李沛蓉,待她頷首,才欣喜道:「林母妃是來接兒臣去的嗎?」
我不語,李沛蓉走至他身邊,掏出潔白如雪的手帕半蹲下細心為他拭去嘴角手心殘留的糕點,然後起身對我道:「我恰巧身子不爽,不想去湊這熱鬧,你既來了,便帶他去罷,他可記掛著你。」
我只頷首算是應了,元荷行禮告退便牽了博承一同離去。方至碧宵宮門口就看到皇后與盛淑儀領了博奕下鳳輦,博承見狀高興得緊,掙開元荷的手衝上前同博奕說話,博奕先對我行禮才與博承一起進碧宵宮去玩,元荷在後不遠不近跟著。
皇后示意內侍不用通報,與我一起跟在孩子們身後徐徐進去,笑道:「賢妃難得領了承兒一同出來。」
我目光隨他們放遠,「皇后娘娘貴人多忘事,此前在行宮可一直都是我領了二阿哥去瞧皇后的。」
見博奕與博承只在花樹下尋東西玩,皇后找了處能依稀看見他們的石台坐下,花影斑駁,隱得人也不太可見,皇后意味深長道:「也是。本宮現在還一度以為承兒是在你宮中。」
能除去寧夫人,她也算了了心頭一大事,可若博承跟著我,只讓她覺得更加難控制罷,就算現在跟著李沛蓉,我若走得近,她也不得不在意。
我淡淡道:「六宮之事都經皇后娘娘之手,必是費心耗神,娘娘現下實在無需為其他微不足道的瑣事煩憂。」
皇后亦風輕雲淡,「事情迫在眉睫能妥善處置必是好的,但比起日後回想起時的心有餘悸,本宮凡事更喜歡防患未然。」
我面色漸冷,「凡事也都有例外,豈能一概而論,林暖如從前一般,最為欣賞的便是娘娘的憐子之心。皇上也必是如此想,不然,二阿哥也不會離了生母去到容妃那兒。」
這話含意已有兩分威脅,我也不是凡事妥協的人,若她再不相信我並無將博承推為太子的心思而有所行動,那我也必不能容她。她卻一貫的端莊,還是只淡笑,「賢妃素來最懂皇上心思,有你這句話,本宮也安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