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落派人請我去歸燕閣,心中並無想去的意思,可紫寒見狀不由勸說,且我又考慮到蘇依被罰入冷宮一事,便帶了元荷前往。
路上元荷小聲道:「近日恬嬪多與嬪妃口角,不少人因她是定淑儀身邊的人才極力隱忍。」
我神情淡淡,「今日定淑儀榮寵更甚,想來她也不願只居嬪位了。貪慕虛榮也未必不好,你再仔細著她,定淑儀多少行事光明磊落,可身邊若有這樣的人攛掇,便不知要生些什麼事。」
元荷應道:「是。不過既然是危險之人,主子何必忍她,如今只要挑起個什麼是非,很多人都不會容她的。」
訝於元荷所言,她原是不會主動去傷害別人的,轉念一想,笑道:「此時再怎樣的是非,最多也只是降低位分,打入冷宮,總不至傷及性命。」
元荷見我看穿她心中所想,不免有些悻悻。我歎道:「她若不在,定淑儀身邊何來這樣會討她歡欣之人。她再怎麼放肆,那些人不也清楚知道不過是仗勢欺人罷了,怨懟的可不僅僅是她一個。」
元荷亦有些感歎,想了想道:「其實周昭儀何嘗不是如此,惠妃娘娘也是極力放縱她的,不過嬪妃中倒無人因此對惠妃娘娘心懷不滿。」
我莞爾一笑,「這便是定淑儀不如惠妃之處了,該拉攏時拉攏,該撇清關係的時候,半點也馬虎不得。」
凌芙縱使不管教周寶楹,但她凡事謹遵宮規,不管對自己宮裡人,還是宮外家裡人,嚴苛得甚至稍顯疏離。而周寶楹本身就在昭儀之位,現在又懷著身孕,旁人能想到只是她不服凌芙管教而已,當然不會因此牽連到凌芙。
歸燕閣同我第一次來見是一樣的,王落早已候在門口,見我過來,笑著上前,「姐姐好興致,一路走來的麼?」
我淡笑回應,「如今還能多走走,以後聖眷優渥的時候,便是沒這樣的空閒了。」
平巧還是不慣我如此言行,有些微怔,王落卻是毫不意外般依舊笑道:「姐姐可是笑話我,說來我才是闔宮最大的閒人了,邀姐姐前來便是瞧瞧這幅錦繡可還有什麼要改動的地方。」
並不算太大的屋內竟擺了這樣大的繡架,名貴的錦緞上繡著頗為繁密的針腳,是「鳳凰于飛」的圖案,乍看確實美輪美奐,可細想下來,若非有十足的光景靜心所為,是難以繡出的。出言問道:「你繡這個幹什麼?」
她稍稍整理了下,淡然道:「依貴人的賀禮。」
平巧忙上前搭手,有些不滿道:「小主從聽聞這消息開始便不眠不休繡至現在。」
我尋了位置坐下,「你這樣她也未必領情,依貴人心氣頗高。」
她不抬頭看我,似胸有成竹般道:「所以才要姐姐指點一二,若是姐姐的話,依貴人許能聽進些許。」
我嗤笑,「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她回首,一臉認真,「姐姐不肯幫我嗎?」
「當年之事究竟是如何?」我目光緊盯著她,見她稍斂眉,又道:「你若不想說便算了。」
她走至我身邊坐下,為我倒一杯茶,歎一口氣才道:「我確實是不知情的,當時依貴人與我同游,她的手帕隨風飄落至假山上,我便去幫她尋回,然後便跌落下來了。我並未看清當時依貴人在哪兒,不過如實對皇上說了,皇上卻說不用我再言語。後來依貴人就被貶去素景宮了,兩年多了我一直心存愧疚,可皇上不喜我與之來往。皇上為了我好,我又豈會逆他的意思。」她倔強的神色倒是少有,「現在依貴人終於出來了,我總想做些什麼彌補。」
「所以給她繡『鳳凰于飛』?」我冷聲道,又飲了口茶水才道:「若是皇上看見了,心中不定會吃味。」
她揉了揉手指,輕笑道:「鳳凰于飛,翽翽其羽。這原是所有女子都嚮往的,依貴人應該也不會例外。」
確實是所有未出閣的女子的願望,不過宮中的女子,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了。想了想還是道:「我替你送去便是,她會否收我便不知了。」
她神色並非多欣喜,只如在意料之中般淡笑,盈盈施禮,「多謝姐姐。」
元荷領了小祿子進來,他打個尖畢恭畢敬道:「賢妃娘娘,皇上請您去養心殿。」
我稍蹙眉,蘇依昨天出來,他宿在永和宮,今夜又讓我過去,完全沒有此前李沛蓉所擔心的盛寵狀況出現。起身正欲出門,又對王落道:「妹妹可要同去。」
王落神情淡淡,只道:「皇上宣的是姐姐。」
我不曾侍寢一事王落應該不知,所以才覺我此言有些炫耀意味罷,卻還是道:「妹妹既然一天一夜都未合眼,還是好好休息罷,省得皇上瞧見妹妹如此憔悴的樣子又會心疼了。」
養心殿的茶自是最好的,不過已喝了兩杯下肚,將銀簪取出,青絲披散,出聲道:「皇上縱使在養心殿,奏折還是不離手。」
天祺放下手中的折子,瞧我一眼,道:「你沒見過淑妃死前留下的名單罷。」
我淡淡糾正,「是寧夫人。」
天祺有些訕訕,我又笑道:「她性命要挾也是不想假手與人,暖兒怎麼會看見呢。」
天祺神色雖是一貫在我面前的冷淡,眸光卻是高興而精明的,「上面有一人,是朕絕沒有想到過的。」
我笑意深了些,「皇上甚少如此高興。」
天祺見我並不過問是誰,有些不悅,還是道:「慕如哲!」
我用手理著青絲,「慕將軍之子慕如哲嗎?」
天祺少有的有些激動,取了案上微涼的茶飲了口才道:「慕峰老謀深算,此前朝中立太子一事傳得沸沸揚揚,他亦不輕舉妄動,只讓嚴尚書與寧夫人私下走動,且還讓他與毫不相關的宋致遠作伴,可見行事嚴謹。」
我點點頭,「這與慕淑儀在宮中且聖寵正濃也有不少的關係罷,一方面扶持二阿哥,若真立其為太子也有所依附,另一面能拖且拖,至定淑儀有子那日,誰是太子便由不得皇上了。」見天祺面露厭惡之色,我的聲音顯得陰戾,「不過皇上豈會讓定淑儀有子呢。」
猶記得此前在林苑中,慕如嵐與舒月賞花閒聊,提及皇嗣,慕如嵐紅了臉,笑道:「宮中雖有兩位阿哥,可皇上說:『咱們以後的孩子,與旁人定是不同的。』」
舒月亦會心笑道:「那是自然,皇上對娘娘的疼愛非同一般是諸人有目共睹的。」
我遠遠站在樹林中,瞧著前面離慕如嵐稍近些的凌芙面露輕蔑之色。也是那時,我才肯定,凌芙確實比慕如嵐清醒自知。
天祺不覺我恍神,繼續道:「慕如哲卻無半分慕峰的氣勢,武功由慕峰親自教導,在戰場上倒也過得去。後來受傷回京將養,慕夫人分外愛惜放縱,現下是十足的紈褲子弟,整日花天酒地,尋釁滋事。」
早在去年,慕家少夫人便在對慕如嵐訴苦,稱他與醉香樓一女子來往過密,還欲休她這結髮之妻,這慕如哲品行不端,現下在京中更是出名了。我問道:「那又怎會與寧夫人有所關聯?」
「此前宋大人去行宮所稟之事你也聽見了,京中不少士兵暗自聚集。」
心中漸清明,還是問道:「皇上的意思是?」
天祺嘴角的笑意分明是算計得勝的得意,「雲靖暗中多方調查,原是寧夫人有意拉攏慕家,無奈嵐兒從入宮伊始便是與皇后更為親近,慕將軍又有推脫之嫌,她便找到這慕少爺,不知用什麼方法說動他,竟讓他命往日部下入京待命,不過因嚴尚書之死,承兒身體又不好,寧夫人安份不少,便一直將他冷落下去了,如今斯人已逝,他現下怕是十分茫然,不知該作何為。」
見天祺如此意氣的神色,我不忍移目,道:「名單上的其他人皇上都按法懲處了,皇上獨留了他,可是想一舉扳倒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