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祺看一眼窗外,眸光亦漸深邃,開口道:「你且先安置,最遲明日就會有消息了。」
稍思慮,我問道:「暖兒還有一事不解,按理說凌丞相已有異心,還多次與越國來往,皇上為何不是先除去他?」
天祺嘴角泛一縷淺淡的笑意,一手支住額頭,「不過朝危旦夕,他們倆一個都不能放過!」
若不能連根拔起,無論哪個明著撕破臉,都會難以對付。天祺繼續看著奏折,我並熟睡,懶懶躺在榻上,心思飛轉。下夜,大雨便嘩嘩落下,一直如秋老虎般悶熱的氣溫亦降了下來,我起身取了最近的銀絲素錦披風為天祺披上,笑道:「看來皇上也不是全然安心。」
天祺倪我一眼,平靜道:「朕手中加之雲靖等部下亦只二十萬兵,且不少朕已暗中散佈於各要塞關隘。慕峰從先皇時就是大將軍,跟隨他的士兵豈止百萬,他若興兵,朕這皇位不定就是他人的了。」
我淡淡一笑,一心只想替他結好帶子,退開兩步再看卻不甚滿意,蹙眉道:「兵在精而不在多,皇上殺心非一日所起,與雲將軍手中所握定皆是精兵強將。而慕將軍縱有百萬餘人,卻不一定都是他的心腹。他從先帝在時便立下赫赫戰功,位高權重,不少急功近利者忙於投奔,只聞威名對其卻不甚瞭解,若慕將軍屢屢出現藐視君上,只顧自身不服君令之事,百姓都不能再信任之,何況都是些心高氣勝的將軍。到時樹倒猢猻散,皇上唯才是用,兵部便都在掌控之中。」
天祺讚許點頭,問道:「慕峰為官多年,已是老奸巨猾,怎會屢屢犯事?」
我不滿天祺明知故問,淡淡道:「皇上給我看的罪證中,慕將軍結黨營私、中飽私囊不在少數,難道不是備今日之需嗎?雖每每罪不至死,但若再有那麼一兩件人神共憤,又是絕對能讓人信服的罪行,便足矣。」
天祺果然是一片了然神色,然聽我所言眉宇間還是有揮之不去的擔憂,我遲疑道:「皇上縱使對這一切清明於心,還是不免忐忑,看來是心有顧慮才是。」
天祺聞言微怔,感歎道:「從前兩軍交戰時,雖隻身一人在邊關,但身邊有雲靖,有與朕浴血奮戰的將士。朝中母后雖早已對外稱不聞政事,私下還是旁擊側敲,幫朕出謀劃策。朕那時不過十幾歲的少年,當真從來沒怕過,數次在戰場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勝者為王,一切就這麼簡單。」
聽他在我面前如此風輕雲淡道來,心中滿是感慨,可細想,如果不這樣便不是天祺了,對戰場敏銳的洞察力該是天祺與生俱來的罷。轉身為自己倒一杯茶,輕聲道:「可皇上現在有時時記掛的太后,需要庇護的幼兒,最放心不下的王貴人。」
「你——」天祺聽我一語道破,有些不滿,卻在沉靜片刻後,冷冷道:「朕絕對不能輸,這帝王之位非朕莫屬。」
並非是在下定決心,更像是在道一件木已成舟之事。我撥著茶盞,轉回身笑道:「皇上說笑了,皇上現下不是穩穩坐在帝王之位嗎?」
天祺並不伸手接過我遞與他的茶杯,緊緊凝著我似漠不關心的臉,問道:「你似乎從不覺得朕是癡心妄想,從不好奇朕為何想一統天下?」
我揚一揚臉,絲毫不介意的樣子,本分答道:「皇上如此雄心壯志,我豈會懷疑。」
天祺稍露失望之色,卻是很快煙消雲散,娓娓道來:「史書上,千年前曾有過天下統一的局面,國號為『夜』,那時沒有戰爭,亦沒有和親,帝王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雖只有短短兩百年的歷史,亦是奇跡。」
我訝於天祺竟瞭解過夜國的史實,略思忖還是如實道:「史書上亦記載僅兩百餘年的夜國,實則後面一百多年都動盪不安,民不聊生。」
天祺不由側目,「你也看過這段史記?」
我嘴角的笑容第一次有了凜冽之意,何止看過!卻只是轉了話題,問道:「冰國根基牢固,越國則驍勇善戰,皇上真的覺得能一統天下嗎?」
天祺並不介意我不答話,指了指那些折子,道:「經過數年的查探,冰國民風淳樸,卻信巫術,國主早逝,臨終定下的現任國主遍尋不得,近二十年的時間都由幾位重臣共同決議國事,謹守舊規,頑固不化,不足為懼。越國國主雖神勇非凡,但他野心怕是在朕之上,遲早會有一場惡戰,唯有早做防備,才是上策。」
陡聞冰國國主已逝,心中一驚,卻也很快平靜下來,昂首問道:「那麼皇上,究竟是為什麼呢?為什麼有這樣的野心?」
本是天祺好奇我為何不問,突被我提起,天祺卻有一瞬間不知如何作答的驚惶,僅僅只是一瞬,我卻絲毫沒有錯過。他很快鎮定,面容似突凝了寒霜,「有一人被戰爭的惡果所牽連,朕只想結束戰爭,結束這樣的天下。」
一人嗎?靈瑤嗎?縱有疑問,還是不由順著自己經驗道:「爭鬥縱然不對,但也因此百姓才會絞盡腦汁想要過更好的平靜的生活,天下才會有所前進。」
天祺忿然,帶了怒火,「無力去改變自身命數的人只有逆來順受嗎?朕不認可如此惡劣的天下!」
天下合久必分,同理,分久必會合。千年來,我穿越過無數的戰場,早已對戰爭麻木,天祺的仇恨我亦無法感同身受,所以我神色依舊淡淡,甚至稍顯無情,冷冷道:「沒有一星半點是為了王貴人嗎?」
「有。」
大雨聲都掩不去他語氣中的一絲堅定,我了無興致再問,獨自先眠。
翌日天祺上朝後匆匆而歸,我甚至才方梳洗完畢,海公公映然及身後的一眾宮女內侍跟隨入殿,齊齊跪下,「皇上息怒。」
天祺隨手取一個玉器擲地,「轟啷」一聲,本靜若無人的殿內更似連人的一絲氣息也無。天祺只是淡淡吩咐:「你們都退下。」
無人再敢勸阻,井然有序都退了下去,這條命令中並不包括我,海公公出門前卻是遞我一個眼神。我緩緩起身,出門取一盅金絲燕窩粥,今晨的第一道曙光明亮非凡,卻不灼熱,昨夜的一場雨讓溫度又徒降低了,手上經盅盞傳來溫熱的感覺,海公公低聲道:「皇上在朝堂上怒極摔了折子,不顧群臣勸說下令退朝,現下宣政殿外有不少大臣候著呢。」
我似不解蹙眉,「怎麼會動這樣大的氣?」
海公公聲音漸大,他下面齊站兩排宮女內侍,都只垂著首,大氣也不敢出。「吏部侍郎李生李大人上的一道折子,皇上見之旋即變了臉色,從未在和鑾殿這般龍顏大怒過。」
我繼續問道:「你可知奏折上說的什麼?」
海公公面露難色,尖細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見,「似乎是慕公子在外鬧事打死了人。」
「哦?」我只應了一聲,還頓著步子,映然上前恭敬道:「求娘娘進去勸說兩句罷,殿內從方才就無一絲響動,皇上甚少如此,奴婢很是擔心。」
復又推開殿門入內,天祺卻是合了眼躺在龍榻上,我撇嘴,「皇上先用了粥再睡罷。」
天祺嘴角一抹笑意分外動人,擺擺手,「先擱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