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聞言只道:「憐子之心,再作惡多端的人也還是有的,可惜,二阿哥每番需要你你卻不在的局面不正是你自己造成的麼,其他再怎麼彌補也是不夠的。」
淑妃正拿起桌上的酒壺,含笑為自己倒酒,聽人指責也只是手中微怔了下而已,然又笑道:「李沛蓉說的其實也沒錯,不過,我並非不知道什麼最重要,只是不知道把最重要的留在自己身邊罷。」
蘇依與我相視一眼,卻還是無動於衷問道:「你既已看了個通透,想是決心不願再回皇上身邊了,為何寧死也非見一面不可?」
她淒然一笑,「雖然對他再無情意可言,可他是皇上,我還是得有求於他。」她仰首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皇上不願見我,許是胸有成竹,我原本就沒資格和他談條件。」
我目光淡淡轉至一旁,僅僅只看到地上破敗的鏤花隔窗,碎成了好幾瓣靜靜躺在殿中,蒙了厚重的灰,由窗外散落的些許陽光照在上面泛出陳舊的金灰顏色,那般沉重的顏色,幽暗不堪,觸目驚心。我眼睛盯得酸痛,半合上眼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她聲音無比的疲憊,「請皇上冊封博承為王,待成人禮後便遷出宮去。」
蘇依提醒道:「你這般說,二皇子便再無立為太子的可能了。」
淑妃重重歎口氣,「我不希望承兒像他的父皇。我的承兒,要做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決非皇上那般陰騖算計,狠毒無情之人!」
門口又有熟悉的氣味,他身上少留有龍誕香的味道,卻有他自己獨特的氣息,所以遠遠我就能察覺,可我卻無法回頭。面前的女子,有溫熱的液體從她極好看的下頷滑落,一滴,又一滴,那樣鮮紅,在衣裳上綻開一朵朵艷麗的花。她好似在我身後看到了天祺,嘴角竭力扯出好看的笑容,「明明我最是瞧不起這樣的人,可卻還是如此喜歡他,生下承兒時他那樣高興,我從未看他那樣笑過,身份如此尊貴的人抱著新生的嬰兒半跪在我塌邊,他笑著對我說謝謝,眼中滿滿的只是我一人。」
忽然發覺或許她並未費力地微笑,那笑容一直便是凝在她臉上的。「所以即便是死,也想讓皇上再那樣笑一次。」她一手撐住桌子,一手從懷中取出一摞細心疊好的紙,「所有與我來往的大臣,名單罪證都寫在上面了,皇上這樣聰明的人原是不需要的罷。」
「不需要我這樣蠢笨的人在。願下一世,再不要遇到皇上這樣惹人心思又不負責任的人了。」
天祺接住她欲傾倒的身子,她抬首,伸手撫上天祺英氣不帶任何表情的臉,「皇上,你說好嗎?」
天祺毫不動容,卻是反問道:「下世,青絲不綰,只簪一朵芍葯,可好?」
這才注意到,淑妃鬢間果然又簪著一朵芍葯,不如往昔開得正艷,卻是盈盈然端莊入鬢,說不出的俏皮樣子。天祺未等到她的回應,再也不會有如斯愛著芍葯,愛著天祺她的音容笑貌了。可這深宮,同樣愛芍葯,愛天祺的人何其之多!
海公公亦在門邊,只是面無表情看著這幕,很快便有內侍抬了淑妃的屍體出去,天祺不由輕按了按額頭,蘇依起身,走至天祺身邊,步步生蓮,繼而微笑,傾倒眾生。「皇上還是如此風流多情,如此溫情脈脈,如此令人魂牽夢縈,這麼些年,前撲後繼,多少人不計後果為皇上赴湯蹈火。」
「一貫赤口毒舌。」天祺毫不為之所動,問道:「你找朕來所為何事?」
「呵」我不由輕笑,原還是因為她,天祺才肯來,多說的言論只為讓淑妃安心罷。蘇依恢復素日清冷的樣子,不過即是清冷,她也別有一番風韻在,「臣妾以為這麼些年過去,皇上早把臣妾這等不聽訓服之人拋到九宵雲外去了,身邊添了這麼些新人,都比臣妾更有能力,更死心塌地。」
天祺倪她一眼,目光卻是定在我身上,「新歡再好,怎敵舊愛,何況是過目難忘的流蘇兒。」
「皇上抬舉臣妾麼,臣妾自負,這樣的姿色卻也不曾入皇上眼,還以為皇上偏愛哪些傾國傾城,原是更喜才華馥郁,心有溝壑者。」蘇依只淡笑,目光亦落在我身上,「果然這樣才更配得上皇上。」
天祺側首面向她,嘴角勾一縷玩味的笑意,「朕難道與你久未見面所以忘卻了,還是你的性子也會變,這千回百轉的樣子不適合你。」
蘇依只輕聲微笑,「這意思是說皇上的性子變了麼?」不待天祺再言便又道:「從前的天之驕子,竟也學會隱忍不發了。」
天祺有些惱,卻絲毫沒有發作的意思,走至我身邊,一把奪過我手中的酒杯,「你竟與她來往?」
蘇依在身後嬌嗔道:「皇上!」
我將淑妃用過的杯子遞給天祺,只淡淡道:「依貴人還沒說到底找皇上來有什麼要緊事呢?」
這毒不知淑妃什麼時候藏的,但她投毒進杯的時候,我與蘇依卻都是看見了的,只是無一人去阻止罷。蘇依的聲音顯得慵懶,「這素景宮呆得太膩了,外面似乎添了不少有趣的姐妹,臣妾想出去看看。」
天祺聞言不由轉過身,緊緊盯著蘇依那張臉看了片刻,聲音倒是輕得有些寵溺味道,「嗯。」
蘇依從冷宮出來的聖旨下午闔宮已盡知曉,其實從天祺踏進冷宮那刻起,又有多少人心中不知呢。我從冷宮出來後只去了百合宮,當著博承的面,與李沛蓉爭執起來,雖然不及蘇依的消息令人驚訝,但也是傳得沸沸揚揚,賢妃與容妃因二阿哥不和!
我有些倦怠躺在貴妃榻上,元荷沖了安神茶過來,關心道:「主子可是身子不適?」
我不應聲,紫寒便冷聲道:「小主何苦來哉!容妃娘娘雖是好心辦了壞事,可這宮中的事情哪是她一人能左右的,小主如此指責容妃,已無半點好處。」
我飲一口茶才道:「寧氏如今的下場你們也都看到了,為了朝政,天祺隨時有可能犧牲任何一人,所以皇上不想有這麼多女子牽涉其中,姚常在聰慧大方,皇上如何不知,可是能容忍她不露鋒芒,還佯裝不知。依貴人美艷無方,皇上何曾放下,可也能聽之任之,兩年不去相見。」
元荷帶著疑惑道:「主子的意思是,皇上有心成全她們?」
我冷眼倪她一眼,「後/宮是非,能少一個人爭鬥便少一樁事,她們既無心爭高位,只想一心避世,皇上將她們納進宮的目的已達到,自然就能成全她們,容妃僅僅因擔心我,就打亂皇上所有計劃,當真可恨!」
元荷並不懼怕,直言道:「主子此言未免有失偏頗,容妃雖有心拉攏二人為主子所用,但憑她一已只力,也只能在皇上面前提提二人而已,真正讓她們捲入是非之地的,不正是皇上嗎?」
紫寒搖搖頭,「她在嬪妃面前提及姚常在,皇上若再有心偏袒,置她不理,只會讓人瞧出端倪,姚常在當時只是一無寵嬪妃,若有人動了心思想要害她,神不知鬼不覺便沒了。」
元荷略思索才頷首,「所以皇上才不得不若無其事自然應對。」
紫寒應了一聲,繼續道:「依貴人此事則更甚,容妃許還有私心在的,讓人傳了消息到寧氏那兒,無論是什麼樣的消息,只要涉及到二阿哥過得不好或者有危險,寧氏自然會想盡所有辦法見皇上一面,而她自知以她的性命豈能要挾皇上,恰巧素景宮不正好有位能讓她達成目的的人嗎?容妃也算一舉兩得,既永無後患,也成功讓皇上見到了依貴人。寧氏害她再不能生育,她想要她性命也在情理之中,而對依貴人,她或許考慮得還不夠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