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神色這才黯淡下來,倔強著從嘴縫中逼出幾個字,「我不後悔。」
我只靜心聽著,李沛蓉說完這席話才是真正地從失子之痛解脫出來,以後就算偶爾會念起,還是會更顧忌眼前的博承罷。她起身朝門外走去,目光卻從蘇依臉上淡淡掃過。
殿內只剩我們三人,這殿原來該是這宮的主殿,現下空蕩而破敗,偶爾的一點聲響都似能傳出回聲,淑妃一臉警戒看著我,「你別亂動。」
我不聽她的言語,從門口接過紫寒遞與的酒盞,兀自尋了乾淨的凳子坐下,斟滿三杯,將自己跟前的那杯一飲而盡。
便聽得「鐺——」的一聲,匕首落地在地上彈了兩下,終是靜靜躺在牆角,蘇依朗聲道:「好酒!備了酒也不早些奉上,倒讓我聽了好些子無聊的話。」
淑妃面露驚色,「你會功夫!」然又很快鎮定下來,笑道:「原是戲班的人,會些三腳貓功夫也在情理中,倒是我在宮中這麼些年,全然忘了。」
蘇依的身世從元荷那兒得知了一些。與我一樣都是商賈之女,不過,蘇家的財富此前是富可敵國的,不僅在天朝,就連其他兩國都是極有名望的,生意遍佈三國。蘇家僅有一女,十三四歲遍傳容貌傾國傾城,就連王侯將相也不惜紆尊降貴上門提親,蘇老爺極寵愛唯一的女兒,凡事都由著她的性子,她說不肯嫁,便將所有來提親的人都逐出門,毫不留情面,這在當時是轟動天下的事,而後,提親之人漸漸少了,後來便再無人敢提。天祺在三年前曾去蘇州私訪,蘇大人有心安排,蘇依便被天祺私下帶進宮來了。
元荷心善,即使是素景宮的人服侍起來也從來不馬虎,因此才能聽蘇依說起這些罷,而我所知道的,不僅如此。我雖未聽說過蘇依,但當時頗負盛名的花、武旦流蘇兒,可是如雷貫耳,她的相貌、唱功、才情都是萬里挑一,曾名噪一時,卻也在三前年突然杳無音訊。我在醉香樓時聽人們津津樂道,雖未放在心中,可如今想來,兩件事也非毫無瓜葛,因為三年前,還發生一事震驚天下,蘇老爺與夫人同去江淮做一筆很大的生意時,在江上遭人暗算,貨物全被劫走,而攜帶的所有人都慘遭殺害沉湖,他尚在閣中的女兒卻下落不明瞭。
原是進宮了。蘇依並無大家閨秀之溫婉端莊,反更具江湖兒女的隨性豪氣,可能就是因此罷,而三年前任性從家中偷偷逃出,年少成名,反倒讓她免去一場變故,可天祺去蘇州的日子,她被薦給天祺的日子,蘇家慘被滅門的日子,時間未免太巧了。
「淑妃倒對我的身世瞭若指掌。」蘇依自顧自飲酒,絲毫不在意道。
淑妃倪她一眼,坐在我對面,將剩下的那杯酒一飲而盡,「你入宮的時候,羨煞多少嬪妃,那樣的恩寵,從來沒有人得到過。我那時正懷著承兒,皇上吃穿用度雖極盡奢華,卻很少來看我。在宮中要保住自己的孩子有多難啊,我很害怕,亦很恨你,皇上對你的來歷三緘其口,我便動用一切關係想查個清楚,最後還是花重金從神機子那兒買來的消息。」
心中稍稍一動,去宛苑時聽紫寒提起過,只要有錢就可從他手裡買到一切消息的神機子上官塵。蘇依不欲提往事,只靜靜聽著,一個勁喝著酒,我不禁道:「既然查到了,你當時為何沒有說出來?」
淑妃不勝酒力,用手支住頭,「蘇老爺那次做的生意和朝廷也有關係,否則皇上也不會親下蘇州了,若再查下去,我怕連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了。而且,我很好奇——」淑妃頓了頓,抬眼看蘇依,冷笑道:「你親眼看到了所有罷,皇上明明是最有嫌疑的人,為何你還能跟著皇上回宮?」
誠如淑妃所言,這樣與他國都有生意來往的巨富對天祺來說是個威脅,天祺並非好女色之人,納蘇依進宮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她的身份罷,而此舉卻不如讓蘇家徹底消失來得安心,天祺的性子,為保永無後患,將其全部滅口是做得出來的,而蘇依入宮得寵並未多長時間便只因一件小事被長久禁在了冷宮,似乎更說得過去。
蘇依隨意的樣子卻露出幾分決絕,「皇上不會那樣做的。」
「哈哈……」淑妃聞言不由大笑,「看你心如止水,竟還對他抱著期望麼!」明明笑得那樣暢快,眼角卻是分明的淚水,「我要挾你的性命,他可有前來的意思,他恨不得借我之手殺了你罷。而對我,他何曾留有一絲情面。」
她有一絲失控,頹然而悲傷,突然又指著我平靜的面容道:「給你賢妃之位又如何,我現在刀抵上你的脖子,他會來嗎?他根本毫不在乎,宮裡的女人何其多,除了王落,他一個都不在意。」
聽她道出王落,我不由蹙眉,卻只見蘇依還是泰然自若的樣子,心中亦釋然,執了桌上的酒杯把玩道:「若非顧念往日情誼,皇上怎會留你一條性命。」
她笑得不可抑制,似聽了最大的笑話,「他若顧念半分情誼,不會不見我的。讓我活著不過還能要挾我的家人罷了。」
蘇依重重將酒杯放在桌上,冷冷道:「你既知如此,何以讓皇上難堪,讓你家人受累。」
「我豈能讓他順心遂意。」淑妃本嬌俏的臉露出一絲惡狠,「他那般狠毒,會真正放過我的家人嗎?」
「咎由自取。」蘇依一雙鳳眼緊緊盯著淑妃,目光中無一絲情緒,「你妄想憑一時之勢紊亂朝政,此心一出再怪不得他人。皇上至少不會傷害二阿哥。」
淑妃神色慼慼,「他明知李沛蓉對我心懷恨意,還讓她撫養承兒。承兒日後不認我這個令其蒙羞的娘也罷,只怕她會教得承兒不成體統。」
蘇依輕「呵」一聲,「有淑妃這樣的母妃,二阿哥的將來才令人堪憂。」
「此言差矣。」我冷冷出聲,「若非你多番顧慮博承,是也不至如此地步。」
提及博承淑妃的臉色早已緩和,那般溫婉慈愛的樣子我是不曾見的。「你明知與我來往太過冒險,無奈博承對我十分喜愛,念及素來對博承的疏忽不免愧疚,所以不惜放低身份籠絡於我。被禁之時,雖心中訝於自己被算計,卻想保證博承的安全,才能不吵不鬧,只提一個要求讓皇上無法拒絕。解禁後,雖急著見嚴大人,但博承醒後不見你會大肆哭鬧,這樣可是極有可能暴露你不在殿中,你卻不忍對博承用迷藥,費盡心機讓人試探我卻是更希望我能去明瑟殿陪博承罷。雖步步都有你自己的算計,更不惜讓博承中毒來陷害其他嬪妃,但或許你是真心想對他好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