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博承的到來，陶然居一掃往常的冷清，天祺與皇后的賞賜自是絡繹不絕，各宮嬪妃見狀也不免來做些場面，博承倒真是乖巧，鬧了兩日後漸漸安靜下來，只聽紫寒說起曾在夢中喚「母妃」，我疲於應付，索性一切都交給紫寒打點，她自是能做得讓人稱心，不過人也就更繁忙了，吩咐元荷也去幫忙，一人靜坐在殿內看書。
「旁人看去還只當你有多愛讀書呢。」門口的一張臉再是熟悉不過，面如冠玉，目光如柱，大步走了進來，身後未有一人跟隨。
我只略挑眉，淡淡道：「哪有旁人？」
他從我手中抽走書，坐在一邊，「《孫子兵法》，果然是不同尋常的女子，看的書也與別人大不相同。」
我微微一笑，「消遣罷了，皇上是在讚揚暖兒嗎？」
他聞言輕笑一聲，「你只當是吧。」說著將書放在桌上，「可看出些什麼？」
「兵者，詭道也。1」我帶著兩分玩笑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眸，「林暖最愛這篇。」
他淺笑如風，煞是好看，我不覺癡迷，「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他倒背如流，舉手投足間是王者將天下掌控手中的氣度。
「皇上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我既知他一切清明於心，轉了話題。
「折子看得頭疼，朕便出來走走，不知不覺竟到這兒了。」
他目光悠遠，我側過頭裝作不見，「皇上是記掛二阿哥了罷。」
「他還好吧？」天祺臉色溫和了些，取了桌上的菱角剝著。
「皇上對每日別人的回話不放心麼？他好不好只有他知道。」我語氣中有明顯的冷漠，「想不想讓他好便是由皇上決定的了。」
他並不惱，「朕是君王，也是他的父親。」
「林暖卻只是一小小嬪妃而已，他生母尚在，且位高權重，即便皇上想避之、更驕之，也無理由將林暖牽涉進來。」
「那便封你正四品貴嬪。」他不欲將我的話聽完，「旁觀者清，朕倒更寧願你能靜觀事態，不過現在闔宮，朕居然再找不出一人能將承兒交付之。」
我一時語塞，之所以未去回了天祺，便是因皇后那句話，想來現下這行宮內，不論將博承交於誰，我所要擔心的都比現在多得多，「皇上不會真的要等到周昭儀生產後才肯將淑妃放出來。」
「朕願意也由不得朕。」他唇間一抹寒意，「今日的折子全是奏請朕下令命雲靖去平息與越國間的戰亂。」
我嘴角勾起笑意，「這不是皇上重用心腹的好機會嗎？雲將軍定不會負皇上所托，老百姓也會因此事對他讚不絕口。」
「即便朕心中早已矚意他去，可朝中膽識非凡的武將又豈止他一人，那幫迂腐不化的權貴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滿朝文武的折子就僅僅是舉薦雲靖一人而已。」天祺壓制眼底的怒意。
「皇上為何要將這些告知林暖？」這樣的天氣，他身上的寒涼之氣卻讓我如在冰窖。
「雲靖已經起程了，他命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情報中，有朕向來倚重的凌相親筆所書的信。」他沉沉歎口氣，「他到底是出賣了朕。」
我微蹙眉，「亦或是皇上的步步緊逼讓他只得再尋出路。看來韓鵬一事，他已經察覺了端倪。」
「朕的人已經漸漸擔任要職，再熟悉些日子，雲靖歸來之日，淑妃就會被放出來了。」天祺手因為輕顫捏不住菱角，索性不再剝，將幾顆已經剝好的放在我面前，嫩白如玉，「你吃罷，朕再出去走走。」
天祺的背影堅定而自信，我卻知道或許他也不是如此堅信，畢竟此事必將引起朝中大變，到時掌控全局的是不是他，現下還猶未可知，他卻似乎耐不住性子了，急著分出勝負。
「恭喜主子。」元荷突然跑進來，笑意吟吟，行禮道：「奴婢可是第一個來討喜的。」
語畢便見紫寒進來，一步步走得極穩妥，亦笑道：「奴婢恭喜小主，方才海公公已傳了旨意，小主晉為正四品貴嬪。」
「誰說新進小主中皇上獨獨偏愛慕修儀，奴婢就瞧著皇上對主子的心思更重，主子家世未如她那般顯赫竟也封在正四品了，這可是宮中的奇聞呢。」元荷嘴快，辟里啪啦講了一堆。
紫寒輕敲她額頭，「就仔細著你這張嘴，別淨給小主添亂，還不去看看二阿哥午睡醒了沒有，皇上晉小主位分很大的原因也是瞧著二阿哥的份上。」
我輕笑，照理說元荷這般口無遮攔，即便我素日很少出宮，也極有可能會被人抓住把柄。可至今仍未出過這樣的事，我倒是放心下來，元荷無論有意無意都是個分寸拿捏得當的人。元荷吐了吐舌頭，笑道：「是，奴婢就是太高興了。」
待元荷退下，紫寒才道：「小主似乎並不開心？」
我撿了顆菱角放入口中，津甜，「我什麼時候在意過位分。」
紫寒聞言輕笑，「在這宮中很多時候卻是少不得排個高低，小主位分晉了是好事，不過怕也得因此多受些累了，三日後便是冊封禮，以後小主就是正式的一宮主位了。」
我只淡笑，這對我來說確實不打緊，無論是貴嬪亦或是皇后，不在他心中又有何用，目光不自覺瞥向後面的翩若軒，她真是安靜得出奇的女子，本就因受傷才被帶出宮，如今傷好後也不與嬪妃來往，嬪妃自是不會將區區美人放在眼中，倒也一直相安無事。不過，因著博承來了陶然居，天祺幾近每日都會過來，卻只小坐片刻便與海公公去了翩若軒。
「主子，二阿哥想去御苑玩兒。」元荷進來稟道。
「嗯，早些回來。」我漫不經心應道，待元荷轉身又喚住她，「我與你們同去。」
元荷臉上立刻堆起笑意，「是，奴婢先去備些水果糕點。」
因著我在，博承特別歡喜，我不由失笑，這個孩子究竟喜歡我哪一點，我會想是不是有前世，我們結下了緣，今世才會特別親切，不過，亦是自欺欺人罷。
「哎呀——」
待我回過神，紫寒已經衝了過去，卻還是來不及，博承跑得太快，被突然出現的李沛蓉撞倒在地，李沛蓉微驚訝，急忙將他扶了起來，蹲下身仔細檢查道：「有沒有摔痛？有哪裡疼嗎？」
紫寒已經趕了過去，卻並不上前，博承愣了片刻，笑道：「李母妃，我不疼。」
這樣天真的樣子誰見了都會心生喜愛的罷，他已許久未見過李沛蓉，竟還識得，李沛蓉先是一驚，而後浮現溫和的笑容，「二阿哥真是勇敢，再去玩罷。」
註：1：孫子兵法計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