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落神色一凜，近日來第一次見她略顯愁容，轉瞬即逝，風輕雲淡道：「皇上也常常提起姐姐。」
淡淡芳香襲來，桌上的荷花嬌艷欲滴，微涼的觸感，「皇上倒是甚少在我面前提起你。」她愛憐地看著我的手在荷花上摩挲，神色不改。「可見皇上對你的真心。」他可以對她無話不談，可對我必須有所避諱。
她輕笑，道：「姐姐抬舉我了，皇上對姐姐不也異於常人麼。我也時常羨慕姐姐。」
雖嘴上這般說，她的神態卻是出奇的滿足，或許她並不如我貪心，要的本就不多。「你在討好我嗎？」我冷冷質問。
她似聽到極好笑的笑話，並非先笑出來，而是怔了片刻才掩面輕笑，許是極力忍耐，肩膀微微抽動。她是恪守禮儀之人，即便表現得與我極熟絡的模樣也不曾失禮過，這副模樣無疑和她太不像，她勉強止住笑意道：「姐姐莫要見怪。」
我只神色如常地望著她，她正了正神色道：「別說姐姐對我這些手段看不上眼，就連我也是不屑於討好人的。」
「你確實有這樣的氣性。」我淡淡道，僅憑第一眼就能斷定她非媚俗之人，何況天祺如斯寵她，這點氣性倒不用我費心細看。
「姐姐想問的是我究竟作何感想吧？」她溫婉的模樣中透出幾分機警，見我直直盯住她，不覺略低下頭，如數家珍般輕緩道：「已經一年又三個月了。」
知道她還會再說下去，我並不打斷，果然她眼光又在荷花上流連，臉上泛起一抹紅暈，道：「我並不如姐姐的好福氣，一入宮便得皇上注意寵愛。那年方入住秀頤宮，心中忐忑難安，便獨自一人在宮內散心。」她臉上是少女獨有的嬌羞，「因著想家太過專注，不知不覺間才發現已至傍晚，而我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慌亂中突然聽聞竹林中有些聲響。彷彿有人引導，素來不喜多管閒事的我竟一時鬼迷心竅般走了過去，但見一男子丰神俊朗，手中劍氣逼人，漫天竹葉配合著他敏捷的動作紛紛落下。他那樣用心，我不忍亦不敢擅自打擾，摒氣凝神躲在一旁，直至他先離去還久久不能回神。」
我似也在此情此景中，嘴角勾起笑意，難怪她會動心。她所見的該是為雲靖擋了一箭後天祺獨自一人練功的時候。「我雖被吸引，可一入宮門，便只會是皇上的女人，心中豈敢有其他心思，直至被選為正八品選侍，我仍不知道他就是皇上。後來因種種原因，我一直都未能侍寢，想著能獨自在深宮一隅安穩終老也罷。可能正因為如此考慮，心中反倒沒有任何憂慮，這便是無心插柳罷，那日在林苑中獨舞，被皇上瞧見，然後被宣侍寢。」她赫然一笑，「那晚我才發現他竟正是皇上。」
我淡然笑道：「或許這是天定姻緣也未可知。」
她微怔，而後輕笑，「是嗎？」雙手不自覺的捏了捏衣服，「妹妹這些體己話連皇上亦不曾告訴過，因為相信姐姐能夠明白。」她捋捋額頭的碎發，繼續道：「姐姐看皇上的眼神比我還濃烈，若要我承認姐姐比我更愛皇上，我心中還是頂不樂意的，可姐姐定也是很愛很愛皇上才能有那樣的眼神。所以定能明白我如今所做所為，我並不貪心，還能見到皇上便心懷感念，何況皇上對我如此」她伸手輕撫荷花，「我很是知足。」
「你難道一點也不怕皇上會轉變心意，不再如斯對你。」我用手撐著頭，笑道。
她略思忖，似下定決心般道：「我雖地位卑賤可也不是委屈求全的性子，既稱你一聲『姐姐』，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輕笑一聲，道「你又何必自輕自賤，若說卑賤，那商賈之女的我豈非更是渾身奸詐銅臭味兒。」
她只歉然微笑，自知失言，道：「是妹妹的不是，沒的說些胡言亂語自輕自賤的話。」
我眼都不眨地觀察她的言行，確定她並不知我非林暖，心中方能確信紫寒先前所說天祺真的什麼事都未告知於她。笑道：「其實很多事說明白了更好，你雖肯尊我一聲『姐姐』，皇上的心思又豈容你能猜透。」
她略失神，笑得很是勉強，道：「皇上為前朝政事多繁憂，後/宮亦不能太平，我唯有保全自身不給皇上平添煩惱。可偶爾見皇上緊蹙眉頭，心中不由怨恨自己毫無所長，一星半點也不能幫上忙。姐姐入宮後，皇上每每提起，眼中都微露讚許之色，而姐姐不顧自己性命亦要保全龍胎，更令皇上動容。」她終是舒心微笑，「不瞞姐姐說，只聽皇上的寥寥數語，想著我與皇上這一年多的情分，我是心有不甘的，可周昭儀的胎保了下來，姐姐亦能安全無虞，明知我這樣還親自去歸燕閣看望，我自認無法像姐姐這樣大度，心中也不得不認可姐姐是能得皇上如此讚許之人。」
從別人口中聽到天祺評置我，心中怎麼也開心不起來，抬首從窗戶望去，遼闊寬廣的天際似能包容一切。倔強地笑道：「難怪皇上矚意你，如此心境倒也擔得起。」
未待她再出聲，門口傳來紫寒的聲音：「小主，皇后娘娘來了。」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面內侍尖聲地傳報：「皇后娘娘駕到——」。
王落從容起身，與我笑著迎了出去，原不止皇后一人，後面竟跟著眾嬪妃，我只靜靜看著王落按規矩一一行禮，皇后瞥見我在這兒，溫和道：「方纔從陶然居過來，還說怎的沒見到林貴儀，不想竟是來這兒了。」
我笑道：「一人在殿中很是無聊，又不想出遠門，便來同王美人說說話。」
后妃想來並非自願在這大熱天走這麼遠，都一副提不起精神的笑意，紫寒元荷與平巧端了椅子，各自按著位分坐下，淑妃坐在皇后身側，含笑看了兩眼花樽中的荷花，笑道：「王美人真是好興致，這白荷花就湖中央種植了少許，很是難得呢。」
王落淺淺微笑，恭敬道：「淑妃娘娘言重了，昨日內務府派人採蓮蓬時修整了下荷塘，妾身見這些花兒被丟了也可惜，才要了些來插瓶玩。」
淑妃不知有沒有聽王落的回話，從身**女手上取過團扇，自己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並不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