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泛起淺薄的笑意,坐在她身邊,桌上的杯盞竟都有些破舊,隨手拿起一個把玩,道:「你在等我麼?」
轉頭對元荷道:「這兒你應該還熟悉,去奉盞茶過來。」
元荷略遲疑,見我神色毋庸置疑,只好順從出去。李昭儀用手將額前散落的青絲捋至腦後,輕撥弄著頭上僅剩的銀簪道:「你就不怕再也走不出去。」
我嗤笑道:「我不過來此處與你說說話罷了,又怎會走不出去?想來我與你並無深仇大恨,也從未做什麼愧對你之事,你應該沒必要選擇拉我陪葬吧。」
她聽完頹然將手放下,道:「沒有愧對我麼?你為什麼要幫凌芙隱瞞?」
我搖搖頭,「二皇子一事與她無關,我已經告訴過事情尚有蹊蹺。」
她冷笑一聲,「博承如何根本與我無關,即便此事她是冤枉的,可她害了我的孩子確是真真切切的。」
我眉頭微蹙,「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麼?」
她淡漠道:「如今已經無所謂了,我這副模樣豈能再傷她分毫。」
見她並不相信我,我亦不再探究,平靜道:「不能傷害她便傷害周昭儀的孩子嗎?」
她手中一緊,下意識咬了咬了唇,緩了緩才厲聲道:「那她們就可以殺了我的孩子嗎?」
目光斜倪打量她,她卻不敢再看,收回視線。我笑道:「原是我小看了你,嘗試過失子之痛的人竟會做出如此行徑。」
她已經抑不住手的顫動,垂著首,淚水悄然落下,「我確實糊塗了。」她突然抬起頭,道:「是凌芙!她原是知情的,可為了抓住我,讓我再無翻身之日,竟然不阻止周昭儀。她才是真正的蛇蠍婦人。」
我笑意更深,原來連她都看出來了凌芙是有意用周昭儀陷害她。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我以為是元荷回來了,抬眼望去才看見是一宮婢,與元荷的服飾差不多,不過除了頭上一抹淡紫的絹花,再無什麼裝飾,額前留了不少細碎的劉海,雖沉悶,卻也是乾淨整潔。
「主子。」她低低喚了聲,走至李昭儀面前,頓了頓才向我行禮:「奴婢見過林貴儀。」
李昭儀頭也未抬,道:「你先退下。」
宮婢又睢了我一眼,許是見我並非懷有惡意,才又往門外走去。
我起身,一把從後面制住她,她吃痛一聲,慌亂叫道:「主子救我。」
未及李昭儀作何反應,我卻已鬆開她,冷笑道:「果然是你。」
李昭儀被我的行為嚇到,驚得收不住嘴,反應過來時便起身欲去扶起宮婢,忙問她要不要緊。主子到了冷宮都還追隨左右,想來是極忠心的,而那日去傾雲宮路上碰到的宮女必是她無疑,身形聲音都足以讓我確認,不過為了讓她露出破綻,不得不再故計重施。
不再理她們,兀自坐好,待她們起身,已經全然沒了方才淡漠的樣子,我輕敲著已經掉了不少漆的桌面,沉默不語。現在快至傍晚,太陽漸漸西下,不如日間燥熱難忍,不此屋內的氣氛太過壓抑,宮婢的額前竟逼得出了些汗。
李昭儀輕歎一口氣,道:「我本不打算瞞你,可如今東窗事發竟也有做賊心虛之感。」
我淡淡向宮婢道:「你不打算謝我麼?饒你一命。」
宮婢聞言立刻跪在地上,「那日主子出事,奴婢心中著急得很,皇后行事向來不偏頗,惠妃又與周昭儀交好,奴婢想來闔宮也只有淑妃娘娘或許能在皇上面前說上兩句話,饒主子不死。」宮婢用袖子拭了拭額頭的汗,繼續道:「奴婢藉著傾雲宮那晚的混亂溜出,不過才行了一小段路,便碰見了林貴儀。」
「我那日不過是宮女裝扮,你如何認得出?」我打斷她問道。
宮婢立刻道:「奴婢不過跟著主子見過林貴儀幾面,那晚夜色雖好,但奴婢心中著急,應該是認不出的,事後奴婢細想,可能林貴儀的神態與宮女相差太多,奴婢當時才心下狐疑,不由開口問道,後來聽貴儀雖故意壓低了聲音,奴婢還是辨認出來了,不過馬上便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細想紫寒也提過我神態太過張揚,不過,若是我,一份氣度讓人不容忽視也在情理之中。不再思慮,淡然道:「後來你醒了,便去承乾宮將你所見之事全都稟給了淑妃。」
宮婢連磕了幾個頭,急道:「奴婢開始根本沒想過要如此做,不過奴婢在承乾宮外磕了很久的頭,淑妃娘娘依舊無動於衷,奴婢偶然聽到路過的宮女提及林貴儀,才……」她抬起頭,被劉海遮住的額前沁出了些鮮血,決然道:「才作最後一博,不料淑妃娘娘聽完後竟真的答應肯幫主子,奴婢心中大喜,也無暇再顧忌其他,將事情經過告知了淑妃娘娘。」
所以淑妃其實在我出傾雲宮後便一路尾隨,又趁我不注意命人在藥草中灑了蝕水,更在我誤食後突然襲擊,那雙墨色的繡鞋在宮中又豈能是常人所能穿,而淑妃再見我時的驚異也足以說明一切。
李昭儀見我不開口,索性不再看我,又將宮婢扶了起來,「傷口又裂開了。」她輕歎一聲道:「香蘭,你先退下。」
香蘭還有絲猶疑,李昭儀突然冷聲道:「我如今落魄,便是連你也未真正的當我是主子,我的話竟也敢不聽了。」
香蘭聞言復又哭了起來,嗚咽著答了聲「是」便退下。
「我已至今日這地步,你若想報仇,要殺要剮也悉聽尊便,可香蘭著實是糊塗,她不該跟著我來此處受苦,就當我求你,你把她帶出去罷。」李昭儀誠懇道。
我沉默了會,搖了搖頭,「相思宮中可容不得一心只把別人當主子的丫頭。」
她一臉失落,又頹然坐下,聲音低迷,「若我不在了,她也會慢慢忘了我,從今以後你便是她的主子。」
我輕笑,「你不在了,或許很多人都會忘了你,可她如此忠心對你,又豈會輕易忘記,換個主子容易,心中真正認定的主子要換起來可就難多了,我沒有興致做這樣的事。」
她見事情毫無轉機,索性不再言語,我才又道:「求死容易求生難,心中既然還有記掛,何苦自己逼自己走向絕路。」
見她不語,我站起身來,「你本純善之人,可惜手上已沾染了髒污,是背負著這樣的髒污死去,連帶著親人一生都受此的屈辱,還是用清水漸漸拭去,恢復原來的光潔鮮亮,只有看你餘下的路如何走了。」
說著已走至門邊,一隻腳正要邁出去,她突然開口,「還能恢復嗎?那樣的乾淨。」
我頭也未回,「手自是能洗乾淨的,污穢都在水中罷了。而旁人,看到的永遠不會是那些遲早要倒掉的水。」
方出門元荷便迎了過來,「主子怎麼說了那麼久,奴婢可擔心了。」
「茶呢?」
元荷略驚,尷尬笑笑,「主子是真的要喝茶嗎?奴婢以為只是讓奴婢在外面等。」
我輕點她額頭,「眼勁兒不錯,茶當然得回相思宮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