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如嵐回過身,一雙眸緊盯住我,半響她才側首示意一邊的瑩初退下,然後道:「我可真真是看不穿你。你果真難纏,本以為你會欠我一份情,如今我還得慶幸你放我一馬,沒用此事將我拖下水。」
她竟是以為我方纔那樣說是故意為之,在她眼中我是為了陷害別人,自己有點損失亦不會介意的人,不過想想也確實是,曾經還真的拖她入水過,難免她心有餘悸。也罷,至少不用解釋為何身在天朝的女子早前稱不會撫琴,如今又稱不能起舞,這在天朝但凡有點身份的家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她若相問,我還一時想不出借口。
我依舊一臉認真問道:「你想要得到什麼?」
她冷笑一聲,轉過身,看著空蕩的庭院,道:「你是不是從沒相信過任何人?」
我微怔,問了這麼多次她都不回答,按常理說來我已經不想再糾纏下去,可心中出奇地並不反感,我真的沒相信過別人嗎?
見我出神她又道:「看來你幫我果真不純粹,不過我偏偏是不喜歡虧欠別人的人,此前將軍府有難,雖不知你究竟是何居心,但到底幫到我我,現在就算互不相欠。」
我不由側目,慕如嵐確實具大家風範,可此事行得還是如此出人意料,卻沒時間多想,我道:「既然慕修儀都認為是互不相欠,我也無需心存感激,日後相見,只望修儀再勿提及此事。」
慕如嵐轉過身欲離去,餘光輕掃我面頰,道:「貴儀的手段我早見識過,絕不敢對貴儀掉以輕心。」
目送她離去我才快步回到殿中,紫寒和元荷已經站起了身,見我進來還是不自覺地半低下頭,我輕歎口氣,對紫寒道:「你與元荷快去上藥。」
紫寒許正有此意,卻突然問道:「小主呢?」
元荷不解,道:「小主不如先去若素閣休息會兒,奴婢等下出去打聽消息。」
我輕笑搖頭,「我不放心,還要親自去一趟。」
元荷立刻道:「那可不行,小主剛剛才脫險。」
紫寒略靜默,道:「倒也是出其不意。」
元荷急了,道:「怎麼紫寒姐姐也是如此,傾雲宮中此時除了那麼多宮人,可是連皇上皇后娘娘都在呢。」
我急著離開,凌芙方才不知是收到了什麼消息,但必定是與周昭儀有關的,果然還是放心不下。「現在顧慮不到那麼多,皇上和皇后娘娘雖在傾雲宮,可必定不會在周昭儀房間,要進去倒也並不太困難。」
說完不顧她們阻勸,急急走了出去,所幸海公公給的令牌還在身上,此時相思宮外也無人看守著了,不一會便又潛進傾雲宮中。不過剛剛進去,手便一把被人拉住,回頭看,竟是映然,她素來沉穩的臉上竟有絲若有似無的著急。
「小主終於來了,請隨奴婢來。」她簡短囑咐道。
她如此神色,心中不由猜測莫不是周昭儀的情況很不樂觀,跟在她身後很輕鬆便進了絳雲殿,卻並未看到殿中有多少宮人,連天祺與皇后都不在,屏風外是兩位太醫,正拿著張藥方在說著什麼,對我們進殿亦毫無察覺。殿中並無濃重的血腥味,心下也鬆了口氣,隨著映然到屏風後,才看見海公公站在一旁,有兩位醫女也在一邊照拂,天祺正坐在床邊,一隻手覆在床上周昭儀的素手上,她神色蒼白,呼吸亦緩重,偶爾會痛苦地呻吟兩聲,不由蹙眉,小聲道:「皇上萬金之軀怎麼能來這兒?」
映然示意醫女退下,才道:「周昭儀方才又大呼腹痛難忍,想見皇上,皇上便顧忌不了那麼多,進來後周昭儀果然安定不少。」
天祺掃了我一眼,又望向周昭儀,「為何服了藥太醫仍稱胎像不穩?」
我移步至床邊,從天祺手中抽出周昭儀的手,脈象果然不太穩,好在周昭儀的氣息還算平和,側首道:「皇上竟輸了內力給她。」
天祺並不應聲,我亦不想追問,道:「周昭儀的藥中還差一味藥,所以胎象才不穩,待我施過針應該就無礙了,不過我施針時不能被打擾,皇上還是去外面等消息罷。」
天祺揮了揮手,海公公與映然便退下,想來外面的太醫也被帶了下去,待門被關攏他才道:「朕留下來陪你。」
我從一邊醫女的藥箱中取出一套銀針,笑道:「林暖現在既無危險,也不害怕,皇上突然這樣說倒叫人受寵若驚。」
他被我堵得說不出話,見我施針亦不能發作。果然要將他的孩子交給我,他太過放心不下,與其說陪著我,不如說是為了怕我做什麼手腳而看著我。
「朕去找過你。」他突然開口。
竭力控制手中的顫動,凝神又施了一針,然後才吐出一大口氣,看向天祺。
「映然找紫寒時,發現相思宮中出了事,本來再讓映然去就行了,朕……」。
他突然止了話不說下去,我等了良久,終於還是放棄輕歎了口氣道:「是慕修儀帶我離開的。」
他神色恢復如常,道:「朕已經知道了。」
轉過頭繼續施針,他淡淡道:「你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救她,即便自己置身危險也不管不顧。」
手中的針沉穩不少,一邊集中精力施針一邊道:「我救的是皇上的孩子,而且我也不會讓自己置身危險。」
他想了想,道:「愛屋及烏嗎?」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皇上未免詞窮,不過也確實是這個理。」
「朕只是未遇到過你這樣的人罷了。」他乾咳兩聲,「你的傷怎麼樣了?」
「皇上忘了林暖會醫術麼?」待最後一根針扎完,額頭已有細密的汗珠,「只是一點小傷而已。」
他依舊坐在床邊,突然伸出一隻手,直直盯著我,我站在他面前一時不解,疑惑道:「皇上要什麼?」
「手帕。」見我怔住,他驚道:「你沒帶?」
我略尷尬,急著換衣服,身上不必要的東西自然是沒帶的,而且,就算是在平日,紫寒與元荷倒是會為我準備,可我也沒帶,反駁道:「皇上不也沒帶。」
他搖搖頭,一把拉過我,用袖口輕拂去我額頭的汗,我難得的順從,半躬的身子幾近僵硬,說不出任何話,心中亦不知道該作何想。
拭完汗,他極自然地放開我,道:「這個孩子若能保住,你是最大的功臣。」
「皇上很看重孩子?」我問道。
「朕虧欠了她們太多,讓她們失去得太多,如今是能保住一點是一點,也算減輕朕的罪孽。」天祺神色黯然了些。
我上前兩步,順勢輕揉地圈住他的脖頸,已然忘卻了什麼禮節,道:「皇上所做的我都看在眼中,我知道皇上正在為此去改變些什麼,皇上不想失去的我都會緊緊替皇上抓住。」
天祺似乎真的很累,在我懷中輕闔上眼,似是而非地歎了聲「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