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袖口輕拭眼角的淚,又道:「男孩就是相公,那時不過恰逢他失意,其實凌易已經在找他了,他的才情自是不必我多說,因著朝中時局混亂,他根本無處施展拳腳,後來我才知道凌易是偶然間看見他路見不平,見他武功極好,起初不過想尋他做個打手,保護他的安危罷了。」她嘴角又湮起笑意,「相公恨生不逢時,當時早已沒有在官場上呆下去的想法,成日與當地惡棍混在一起,只想落個快活自在,我當時根本就未認出他來,直到大火燒了所有的那晚,他匆匆趕來,不過一切都晚了,父親被活活燒死,娘親亦在當夜不治身亡,其實娘親或許還有救,那些大夫卻連看都不來看一眼,娘親是被生生痛死的。」
她又止不住顫抖,我為她倒了杯茶,她手緩緩放至腹部,才緩緩平靜下來,「翌日我才知道,那些惡棍打死了村上的一條惡狗,在我家旁邊的廢墟烤來吃,事後並沒有將火撲滅就離去,火勢一下蔓延開來。就是這樣,僅僅是這樣,我在世間僅有的眷念都沒有了。」
她的臉色又堅定了些,「被遠親收養亦不過是笑話,他們不過是見我稍有姿色,想把我騙去青樓罷了。不過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們的兒子會如此不爭氣,在當晚就對我毛手毛腳,也就是在那晚,我瘋了般地用被子狠狠地摀住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讓他得呈,死也不能,我甚至想好了和他一起去死,這樣就什麼痛苦都沒有了。待他沒氣後,我一個人靜坐了良久,忽然又害怕起來,我就是這樣沒用,即使還剩一口氣,也想苟延殘喘地活下去,所以偷偷將他的屍體拖至門後的河邊,翌日裝作毫不知情地樣子,看他們望著兒子地屍體慟哭。」
她此時極其平靜地敘說,或許當時充滿各種羞辱痛楚,她此時卻已平靜下來。
「過後神算子算出的什麼克父克母我早已不在意,正好也無人再敢打我主意,免去了我不少麻煩。相公那時偶爾會去看我,僅僅只是趴在屋外的籬笆牆上,我做事時,他的目光會一直跟隨著我,待我回頭,他又低下頭,安靜地趴在牆上,日子久了,我也就隨他去,佯裝不知。原以為日子會這樣平靜地過去,凌易卻出現了。」
她神色陰晴不定,我只靜靜聽著,偶爾為她添添茶水,她亦不再防備我或許會在茶中下藥。
「他告訴我他是我的遠親,還有打死惡狗,約那群惡棍來的人就是相公。」
我嘴角咧起笑意,凌易這隻老狐狸,只需三言兩語即可讓她對韓鵬心生恨意吧。
「原來相公早就來提過親,他那時不過是個無賴,爹自然是不想我嫁給他,當時就把他趕走了,過後也未對我提過。誰知相公一直懷恨在心,那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你從未懷疑過凌易所言?」我眉頭緊蹙。
「我怎麼可能輕易相信,所以,後來旁敲側擊問了相公那晚發生了什麼。」凌挽神色悲慼,搖頭道。
「他如何說?」
凌挽又深吸口氣,才道:「他說一切都怪他,他對不起我。」「世人皆說他對我如何如何好,不過是因為他做了這一切,始終對我心存愧疚罷了。」
我癟了癟嘴,竟是這樣陰差陽錯。「所以你和凌易勾結,終是讓韓鵬無法抽身。」
凌挽點了點頭,道:「其實事情又豈是這樣一兩句話可以說清,不過人只會越陷越深而已,我不敢忘卻他殺死父母的血仇,亦不能釋懷他對我的好皆只因想補救心中對我的愧歉。」
「所以出事後你猶豫了兩天,卻還是決定去丞相府告知凌易韓鵬的行蹤。」
她仿若倦了,用手支住頭,輕合上眼:「是,過後的事皆如你所料,所以我才落入你的圈套。」
「可我以為韓鵬為你去死,你會就此罷手,帶著賬本的秘密就此離去。」
她長密的睫毛輕輕顫動,緩緩開口:「我需要錢,能讓孩子安然長大的錢。」
心中微驚,韓鵬如此細心的人,不會未幫她安排,難道……?是天祺嗎,為了逼她出來。
「你懷孕一事,並未告知韓鵬嗎?」
「我既備下了墮胎藥又豈會讓他知道。」凌挽淡淡道:「當時只覺這麼多年忍辱負重,大仇終於得報,又豈會讓這孩子來影響決定。」
我伸手揉了揉略酸痛的後頸,「你若真的想殺他,這麼多年來,早已足夠你殺他幾千遍了,不過時至今日,他的命早已由不得你來決定。不過,看來你也並非真的瞭解韓鵬。」
她攸地睜開雙眼,滿臉震驚,看來是心中早就有不少疑惑。
「你聽韓鵬提過我嗎?」
她只略點點頭,「只在赴了雲將軍的慶功宴從宮中回來後提了兩句,說是能放心的人。」
我淡笑點頭,果然如此,「韓鵬早就知道你懷有身孕,所以在感到會有危險時,就急於尋一人來托付,不巧那人剛好是我,雖然算是鋌而走險,但你此時無事也足以表示他的眼光獨俱。」
凌挽愣了片刻才低頭道:「你是說他在危險關頭已經替我想好了後路。」
未待我回答,她又道:「他早已猜到今日這樣的局面,他早已猜到我會失去他。」
凌挽的側影如此落寞,她以為她在做選擇,她為此難過、掙扎,最後發現不過早已被人置於局外,被最心愛的人算計,他卻聲稱一切都為了你好,此時她亦不知該哭該笑。
韓鵬對凌挽的情意我一直都深信,不過如此看來,她對他又何嘗不是一往情深,不能自拔。
我以為凌挽不會再說話了,她卻又輕聲道:「他不但知道我懷了孩子,恐怕也早已知道我是凌易安排在他身邊的人。」
她抬頭輕笑,「是啊,他怎麼會不知道,我怎麼會騙自己他不知道,我以為他一直對我那樣好所以完全不知情,心細如他,這一切又怎麼會瞞得住。」
我苦笑,她終於完全知道了。
「為什麼你查不到相公與我家房屋燒燬有關,因為根本就不是他,對不對?對不對?」
她突然站起來,大聲質問我,指甲劃過梨花木的桌面,留下淡淡的白色跡子。
我搖搖頭,「當年的事根本就沒人看到,不過凌易若是早就看出韓鵬對你有意,從而安排做出這一切,也並不難理解。」
「你為什麼能理解?」她面色蒼白,倔強地咬住唇不讓淚掉下來,「為什麼能理解,僅僅為了讓韓鵬去保護他,就狠心殺了我的父母,他們做錯過什麼?為什麼能理解,僅僅韓鵬對我有意而已,就對我做出這麼殘忍的事,為什麼?」
她話一出口,終究是再忍不住,一顆顆豆大的淚滴落在手背,她不再叫韓鵬相公,因為滿腹委屈,那個該安慰她的人卻再也不在,她順著桌子緩緩坐在地上,哭聲漸大,聲音淒厲,聞者動容。
我為什麼理解,為什麼紫寒向我稟了這些打聽來的事,就能想到是凌易背後搞鬼,因為我與凌易他們或許是同類人,一樣奸詐不擇手段,想得到的東西,還是韓鵬這樣文武雙全之人,犧牲兩條人命,同時又能有一人牽制住韓鵬,這樣做真的是最好的辦法。
仔細想想還是不對,我或許會考慮得更精細,盡量避免人命,不過凌易是絕不會在乎的,今日這樣的悲劇他真的不在乎。
心中唏噓,不由更想天祺了,那晚就是能預見今天的局面,才不由為這對苦命癡情人心酸,心中一時發慌,任性地要紫寒去將天祺請來。為什麼即使相愛還不能在一起,嘴角劃過一絲冷笑,為什麼明明能預見這並不開心的結局,我卻未想過要去阻止,我終究是淡漠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