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隨口問問罷了。」
確實就是如此,即便不相信元荷的眼光,對自己的眼光還是有把握的。難怪這丫頭近日如此不對勁,我本不想多事,一時疏忽就出了這樣的紕漏。劉常在的死對她定是有很大的影響,她雖不知道我究竟在做什麼,但是察覺到了危險,不想我再牽涉其中,特別是牽扯到人命。我與紫寒兩日前出宮,她猜想到會有事發生,不知用什麼辦法也混出了宮。不過竟做到如此地步,這樣的『忠心』,此時我有些哭笑不得。
元荷不知我在想什麼,一時不該如何回答,愣在原地。
林夢挽的腹痛得到緩解,匕首也從她腹部拿走,輕掙扎兩下,我另只手的力氣制住她定是沒問題的,她扳不過我,只好放棄。
韓鵬看了林夢挽一眼,語氣中竟聽出兩分歎息:「待夢挽無事,自有人奉上。你要記得答應過我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韓鵬從紫寒輕易奪過劍,紫寒猝不及防立即反應過來護到我面前,可韓鵬的劍反過手,卻是刺向了自己。
我放開林夢挽,將紫寒推開,一把摀住元荷的眼睛,然後另一隻手從袖口抽出銀針紮了下去,元荷一點反應也沒有,漸漸倒在懷中。
紫寒先去察看韓鵬,又走到我面前,搖了搖頭。讓紫寒照看元荷,我走上前。
林夢挽已經扶住欲倒下的韓鵬,無奈力氣不夠,韓鵬重重摔倒在地,林夢挽急忙蹲下,輕輕拍打著他的臉,想要將他喚醒。
看了看衣角被濺到的血跡,微蹙眉,突然生出一絲厭惡,急著想找地方換掉這身衣裳。正欲離開,看到韓鵬咳嗽了聲,咳了不少血出來,可是還沒斷氣。
他的傷口在腹部,用了死力氣,傷口很深,已傷及肝臟,不可能再有救。四周蒙的面人本鬆了口氣,見此情景又緊張起來,我輕搖頭,示意他們不必上前。
林夢挽渾身顫抖,緊緊咬住嘴唇,眼淚始終都沒落下,只是明顯受了打擊,不停喃喃自語:「為什麼……為什麼……」
韓鵬已經說不出話,林夢挽壓低身子,附耳過去,不知道能不能聽清楚,神色一直未變,不是傷心,我若沒看錯,那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我曾經也是如此。
轉過身,我已經不想看下去,不是不忍心,是麻木。
依舊在那間客房,不過此次是元荷躺在床上,她應該馬上就會醒來,紫寒在樓下處理剩下的事。林夢挽還未上來,韓鵬此時應該已經死了。
閉上眼休息,所有的事情總算能消停會,韓鵬死了,凌易相當於被除去一隻手,一時也不會有什麼膽大妄為之舉。另一方面,慕峰交出部分兵符給天祺,雖是為了自保,可此事冷靜想來,只有天祺一人獲利,他們馬上就會發現這些問題,不過卻一時無力去反抗了。
細想,天祺與他們的關係表面或許是一片祥和,可經過此事只會更加惡化了,而且彼此都心知肚明。天祺此時不在乎挑明,先下手為強,看來是真的有把握,時機一到,便將他們一網打盡。
「主子……」
元荷坐起身,一臉冰冷。
我帶了笑意,「你醒了。」
元荷依舊是冷淡,下床走至我身邊坐下,「主子這個樣子只會讓奴婢害怕而已。」
我的笑容始終掛在嘴邊,這尚代表我還有情緒這種東西,無論元荷說出怎樣的話,我都不會有驚訝,也絲毫不在乎。令我發笑的是,曾經我以為,在我心中,她和其他人會有一點不一樣,這樣我處事時或許會顧慮她,如今看來,是我多心了,她方纔若執意尋死,幫韓鵬逃走,我會毫不猶豫成全她,最後的結果只會是她和韓鵬都死了。
元荷見我並不打算說話,才又道:「我所認識的主子不是這樣的,主子面冷心善,會惡言相向,可也會暗中幫人,心中能明斷是非,所以決不會去害人。可現在為什麼會是這樣……?」
她彷彿並不是在問我,我不由苦笑,我是這樣的嗎?與其說心善,不如說是不屑與宮中女子明爭暗鬥。暗中幫人不過是那人還有利用價值,或者只是一時興起。而害人?只要還活著,還活在宮中,在天祺身邊,那便是擺脫不了的,其實只是看誰棋高一著,而那些人一開始就輸了,因為他們與天祺為敵。
「是你自己選擇的。」我悠悠開口,元荷似被嚇到,雙手交叉相握,徒地用了兩分力。
「我逼過你嗎?」見她手上的力漸放開,我才又道:「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那條路要怎麼走的權利,我從未逼過你,一切只是你的選擇,你選擇跟隨我,發現我的路並不適合你走,所以要將責任都推到我身上嗎?」
她不語,我笑意收了兩分,「因為無法停止你選擇的路,所以想來阻止我,不覺得你此舉太過愚蠢了嗎?還是你心中自認為自己真的一塵不沾,憑著一股傻勁可以救任何人。」
她顯然未意識到這點,被我提出,想反駁,卻也找不到話,臉色倒是緩和下來,眉頭卻深鎖。
「從開始牽涉進來,便沒有退路了,你能做的只是一直走下去,因為我們,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難道現在還要期望林夢挽因為你的突然出現,企圖救他們,因為我放過她,便對我們心懷感恩,報答我們的不殺之恩嗎?」
我幾句質問,元荷開始有些不知所措,「仇恨一旦開始便很難結束,而如果想要結束,並不是忘記,而是將罪孽刻在心中,用餘生去做那些人未完之事,所有事必有前因後果,待一切有了結果,才是真正的塵埃落定,那也算是償還他們了。」
靜默了良久,元荷才面露憂色,「主子是這樣過來的嗎?」
見她不再芥蒂,輕啜口茶,嘴角又湮起笑容,「不是,我已經無所謂了,在你面前死過多少人呢,一個,十個,一百個……再多又怎樣?」我聲音漸低,不過屋內外都一片寂靜,倒也不至讓元荷聽不清,「我面前死的人,永遠都數不清,所以,沒有感覺了,那些話是說給你聽,希望你記得,卻不適合我。」
與其說我看到的是人,不與說是明日的屍體。更換過那麼多地方,穿越過無數的戰場,我已經能在看到無邊無盡的屍體時,淡定自若,處世不驚。天祺亦會如此,我盡量不想這個問題,但心中明確知道最終是不能避免。所以,此時若天祺也是這樣,將那些死去之人的罪惡都自己背負,那我希望接下來,做這一切的是我。
林夢挽回房間時,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有意識,她被紫寒扶住,拖著虛無的腳步,面色蒼白,視線未在我們任何人身上停留。
「現在你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嗎?」我手支住頭,也覺得很是疲憊,在她走至我身邊時,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