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片刻,她似乎恢復過來,並不是有什麼舉動,只是看向了我,我能在她烏黑的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說不出是什麼感受,或許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因為我並沒有任何思緒。細想,我有多久沒看自己了。
「你想拿掉這個孩子?」收回目光,見她的手還是極自然的放在腹部,孩子兩個月未到,其實一點也看不出來。
她忽然退後兩步,想了想,搖了搖頭,聲音透著兩分嘶啞,「我答應他會把孩子撫養成人。」
我冷笑一聲,「看來你也知道孩子沒事。」
側首示意紫寒和元荷下去,紫寒雖擔心,但只瞧了林夢挽的樣子,就放心下去關好門。她已經無法傷到我了,連站著都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一手拉過她,讓她坐在我身側。
「我明明吃了墮胎藥。」她開口道。
我看她的衣服上有大量的血跡,頭微側過些,「你暈倒後我們便搜過身,藥被我換了,只是會腹痛而已,對孩子不會有影響。」
她聽完才真正鬆了口氣,不過卻不再言語,只是坐著。
我忽然有些好奇,問道:「難受嗎?」
那樣幸福的女子,幸福到連我都心生嫉妒的女子,不過幾日,已成這副光景,若是常人該悲痛欲絕,可能都暈死過去幾次了。
她依舊不說話,似乎從得知孩子無事時,便已經感覺不到我還坐在她身邊。
我卻並無意停下,只淡淡道:「難過的日子就忘記吧,不過今天,你一定要記住。」見她還是毫無反應,才又道:「今天,你在世界上最親的人死了。」
已經習慣了她的靜默,在我以為她不會說話時,她卻開口了,聲音輕且慢:「你想要我的孩子也只記得仇恨,一生所做只是為父親報仇雪恨嗎?」
我心中一震,一時無法開口,深吸一口氣,才有了笑意,道:「被所有人視為不祥,遭人厭惡的你,在今天有個男子用生命去愛你,不覺得應該永遠記住嗎?」
這次是她完全怔住,甚至手又有了輕微的顫抖:「你在說什麼?」
「你的身世我查到了一些,不過現在說來,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既然答應韓鵬放過你,他現在死了,你走吧。」我亦不想再談下去,率先起身離開。
與紫寒和元荷回到相思宮時,宮中一切如常,果然在天祺眼皮下想做什麼都可以,而他若不想讓你知道什麼,就連諾大一宮都空了,也無人會知曉。
在當晚,天祺就過來了,不過又是只有海公公跟在身邊,這表示他只會在這兒呆一會。
「你放過了他的孩子。」天祺沉著臉,看不透在想什麼。
紫寒應該將事情全部告訴給他了,我亦不想再提,只點了點頭。
他只沉默了片刻,又道:「這件事是你自作主張,為日後留下了隱患,若出了什麼事,你自己負責。」
我浮起笑意,「雖然是自作主張,可絕不會留下什麼隱患,皇上放心好了。」
他擺了擺手,不想再追究,「韓鵬會命人把賬本送來嗎?你信得過他?」
「其實皇上心中不也十分清楚,韓鵬並沒有愧對天下蒼生,他的所做所為,除卻與凌丞相勾結一事,也可算是心繫百姓之人。」
他目光徒地寒冷,「僅憑這些?你是抱著心存僥倖的想法在做這件事嗎?他現在死了,若沒人把賬本送來,你想到黃泉地府去問他要嗎?」
他本來有些惱怒,見我並無反應,又漸漸冷靜下來,「朕的計劃中,不應該有半點失誤。」
我撇了撇嘴,「除了皇上和自己,我從未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
天祺略挑了挑左邊的眉毛,這是他開始思考的習慣,若非每次見面都這樣細細盯著他查看,我也發覺不了。天祺多是瞭然於心的樣子,仿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出乎他的意料,已經算好了所有發生的事會有如何相應的對策,其實一切不過是憑藉著比常人更快的思考變化能力和一副溫和淡笑的面容。
想想這樣未免太過辛苦,不過既是習慣,我也不能改變。「皇上只用靜候佳音即可。」
天祺起身,「朕相信你,你無傷大雅的任性決定亦可忍受,所以絕對不要讓朕失望。」
他快速離去,冰冷的威脅讓我啞然失笑。
「我會讓他失望嗎?」換上如花的笑靨,「若對我都會失望,世上怕是再無一人能入得了他的眼。」
元荷是在夜深的時候來的,不知什麼時辰,天黑得似透不出一絲光。我本無睡意,靠在貴妃榻上,看著無邊無際的黑夜,什麼都不去想,更多的時候是已經沒有什麼能想的了,這伴隨我度過一個個黑夜,久遠得不知年歲。
元荷輕敲門,聲音不大,在寂靜的夜中顯得刺耳,低聲似呢喃道:「主子睡了嗎?」
緩了很久,我才走至門邊,將門打開。元荷並未離去,她埋首坐在不遠處的台階上,大理石光滑似玉,她的背影襯出幾分清冷。
我亦徐徐坐下,她聽見動靜緩緩抬首,見是我,急想起身行禮,我拉住她,讓她繼續坐在身邊。
「奴婢吵醒主子了。」她淡笑,帶著歉意。
我搖搖頭,手朝後支住身體,仰頭望著天。
「這地涼,主子也不顧忌。」她不是勸說,更似唏噓一般。
又是沉默,有人在身邊陪伴,心中忽然放鬆了放多,輕聲道:「你害怕嗎?我與她們不過一丘之貉,同樣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更鐵石心腸、冷血無情。」
元荷不假思索:「奴婢從來沒害怕過主子,也從沒覺得主子是那樣。」
我略側首,本想再說兩句,讓她接受這就是我。她卻搶先道:「看來主子看人的眼光亦不怎麼樣呢。」說著笑了起來,嘴咧得很開,彷彿真的開心一樣。「連自己都看不透,不過,好在奴婢雖愚鈍,卻自認在此事上,絕對不會比主子差,奴婢想清楚了,以後絕對不會再做出今日這樣的事。」
我似乎並不開心,竟連最習以為常的笑容也露不出來,若連她都如此,似乎真的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主子不用擔心奴婢,奴婢既跟隨主子,絕不會給主子丟臉,是非曲直定能悉心分辨。」她的笑容又似往日般清純明亮,漆黑的夜中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清冷隱忍,卻不容忽視。
我收回視線,忽然笑了起來,我何用擔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