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的紫寒亦身形微動,卻終是沒了舉動。依雨亭中,慕如嵐也是良久的怔住。我又恢復笑意,雨夜中,薄涼而陰冷。就是這樣,每個人的結局我都能看到,誰都抵不過年華,都終會不存在與世。
恍惚中看見慕如嵐臉上也似帶了笑意,她緩緩走向劉常在,伸出手,似要探鼻息,卻僵在空氣中。正欲收回手便被人一把抓住。
是凌芙。她來晚了,早已過了亥時。精緻的妝容,鮮亮的服裝,墨青色的傘也遮擋不住她的明艷。孑然一身,背影也似帶了兩分落拓。
元荷將我的手拿下,我側首,她的神色已恢復正常,本想對我展露笑顏,終是沒笑出來。
我不在看她。亭中凌芙將傘收起,倒是鎮定自若的樣子,瞥了劉常在一眼後,帶了兩分薄笑。慕如嵐明顯沒想到凌芙會來,神色慌張,她明明已經把那封信截下了。我輕笑出聲。
「主子知道劉常在會喪命?」元荷也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嗯。」我不假思索,目不轉睛盯著依雨亭。
元荷又隔了許久才出聲,極力壓制著輕顫的聲音:「主子……主子看過很多人死去吧。」
我終是回過頭,盯著元荷略顯消瘦的臉。她的臉上有宮中難能可貴的真誠與率真,這樣竟也能在宮中呆上三年。
我以絕對真摯的笑臉答道:「第一次看見有人在你面前死去嗎?」
瓢潑的大雨湮沒我的聲音,我不確定她聽清了沒有。
元荷竟也嘴角微揚,「連主子也小看這深宮了嗎?在這裡死去的人不計其數,內侍、宮女自不用說,嬪妃都是數不勝數,皇子公主就連尚未出生的龍子亦不在少數。」元荷眼神飄緲,笑意更甚卻似虛無般,「這深宮是吃人不吐骨頭地方,可每個女子進來時都花枝招展,笑容滿面,這些人真的不知道等待她們的是什麼嗎?為什麼要如此執著,以她們的姿色能力絕對可以尋得一心人,過安穩的日子。」元荷收回視線:「主子可見過冷宮中癡傻的女子?」
我帶著溫和的笑容,輕搖頭。與素景宮曾有一牆之隔的距離,聽到幽靜的琵琶之音,有女子輕唱蒹葭,那樣的寧靜充滿希望。
元荷把被風吹亂的頭髮收至耳後,「她們初來素景宮多是帶著失意與怒氣,頤指氣使,高傲難纏,日子久了終於沉寂下來,安靜冷漠,再後來便會粘著人聊天,亦或自言自語。多是講她們如何得皇上寵愛,如何得萬人敬仰……」元荷略停頓。「如若能就此了卻殘生也罷,可素景宮從無一人真正終老。」
聽到依雨亭中似有響動,我轉過頭,凌芙的尖叫聲傳來,衝破這雨夜,直抵心頭。看來她們並沒有談攏,這是理所當然的,慕如嵐此時根本沒有與凌芙談論的資本。
「奴婢以前最討厭做的事便是服侍別人洗漱,你根本不會知道推開哪扇門,眼前會突然出現高懸的屍體。亦或走近後看到一張蒼白的面容,手邊是滿盆已涼透的血水。亦或無論怎樣都喚不醒那床鋪上明明還似有溫度的人……。」
元荷彷彿聽不見凌芙的叫喊聲,自顧自地講著,臉龐有淚劃過卻又快速伸手抹去。
「她們都那樣可憐,可還是要針鋒相對,奴婢幫不了她們,主子呢?」
她伸手捏住我的胳膊,卻顯得無力,似喃喃自語:「主子那麼聰明,也幫不了她麼?」
「劉常在的身份已經暴露,即便慕修儀肯放過她,惠妃也不會的。」我將她的手拿下,「劉常在從決定到慕修儀身邊開始,已經認識到這點了。」
我的目的本是挑起凌芙與慕如嵐的爭鬥。她們平日雖不和,可剛剛才發生刺客一事,在天祺眼中,凌芙值得懷疑,在後/宮諸妃眼中,慕如嵐也因升為修儀引人不滿,如此風頭浪尖,她們定會極力隱忍,避免爭鬥,她們深知不僅前朝聯繫著**,**同樣維繫著前朝的和平。
而天祺現在需要的,是用慕家制衡凌家。凌易膽大包天,意圖行刺,前朝形勢卻不容天祺現在就除去他,他定也是看準這點才敢出手。如此唯有剪其羽翼,算是敲山震虎,朝中唯有一人能與他抗衡且不會讓天祺露出絲毫破綻,慕峰。
依雨亭中又閃過兩人身影,我微蹙眉。
「主子沒有想過殺劉常在嗎?」元荷突然冷聲道。
我握住她的手用了兩分力,正色道:「當然沒有。」
元荷似鬆了一口氣,滿臉釋然。
有些人,讓你不忍傷害。紫寒此番前來,還有最重要的任務,殺了劉常在,不然如何能挑起爭鬥。雖是天祺給紫寒下的命令,這局面卻是我謀劃而成。
「那是舒貴人嗎?」元荷反手握住我。
「嗯。」雖不聽教誨,結果倒也不壞。
她的侍女尖叫一聲後已暈倒在地,舒月急急走到慕如嵐身邊,慕如嵐的害怕頓時蕩然無存,臉上是狡潔的笑意。凌芙依舊帶著笑意,似乎毫不懼怕這對她不利的局面,面色坦然。
元荷不免蹙眉:「主子現在要怎麼做?」
我心中已有了計較,風輕雲淡:「惠妃兩次欲置我於死地,報恩什麼的我從來未做過,倒是知道有仇必報。這次算是便宜了慕修儀,為了皇上一句委屈,這些日子我可真是太過縱容她了。」
「主子的意思是?」
「王美人曾教過我一招,我卻還從未用過呢!」突然記起王落,她嫁禍於人的面容是否與我般淡然呢。
紫寒已快步走了過來,「小主,御林軍馬上要來了。」
「嗯。」我笑著應道,將身上的黑衣脫下,她們見狀也慌忙脫下。
略整理身上的錦服,「雖然難得,還是銷毀吧。」將黑衣遞給紫寒。
「是。」紫寒將衣服收好,「奴婢晚點會將事情辦妥。」
元荷撐著傘與我先行,能感覺身後的紫寒提了內力,飛身將東西置於樹上,又獨自撐了傘,快步跟了上來。
凌芙在見到我的那刻起,神色便不復不靜。
元荷一聲驚呼,率先扶起劉常在。我欲走進她,凌芙卻伸手攔住。
「惠妃娘娘、慕修儀、舒貴人吉祥,我家小主懂些醫術,還是讓小主先看看劉常在吧。」紫寒恭敬行禮道。
凌芙終是將手放下,緩緩道:「她已經死了。」
我置若罔聞,走到劉常在身邊,元荷扶著她,我輕輕探了鼻息,另一隻手卻快速摸索到已刺入她頭部的一根銀針,抽出收入袖中,不動聲色。